南柯偷空到不遠的書店買了不少美術及文學書,我問,買這么多做什么,你還準備真的住下來?
南柯說,能住多久就住多久。你沒有看出來嗎,父親需要我。
我說,你還真是細心,我只看到他的目光不一樣了。
南柯說,你的父親是個要強的人啊,他現在這樣是沒有辦法。他需要我。這點我堅信。
我說,如果你想在這里陪父親,那我不如早些回北海。培訓中心有不少事等著做,而且杜去世后,他班上的許多學生到我班上來了。
南柯說,再過兩天我送你回北海,然后我一個人再返回。
我突然很感激他,我看著他清澈的眸子,不知道說什么好。
兩天后,南柯送我原地返回。又兩天后,他一個人乘了火車回婺源。
他說的最動情的話是:我已沒有父親了,你的父親就是我的父親。他多活一天我就有一天可以叫父親。
誰能知道一個看起來玩世不恭的人,骨子里卻是這樣的可以依靠。天氣由熱轉涼,秋天就在眼前了。
這本小說花了我許多力氣。
之所以這么說,是因為回憶是一件痛苦的事。而每每寫到傷感處,總想停下來,跟朋友好好聊聊。
小高興已經留在BJ工作了,因為房租貴,他與別人合住,這樣每天晚上他不可能與我在QQ上碰面。難得遇到,有時他會說,姐姐,我要玩游戲了。或者說,姐姐,昨晚我與同宿舍的人差一點打架。我問為什么啊,這么大了,打架做什么,不會說理啊?小高興說,是為爭一臺電腦。
真是個孩子。但正是他的孩子氣在我看來卻如天籟之音,讓我如同看到了陽光,吹拂著和風。
關于父親的生病到去世,我一直不敢回憶。每一次回憶,都讓我長歌當歌。
還記得看楊采妮與吳奇隆演的電影《梁山伯與祝英臺》,我看了一個下午哭了一個下午。
每一個生命都曾經是鮮活的,可是這兩個年輕人卻因為愛情雙雙受盡折磨,最后都付于黃土。
梁山伯至死都以為祝英臺負了他,而祝英臺哭至紅淚都不能完成她愛情的夢,最后她借了狂風走近那座成為新鬼的心愛之人的墳墓。
愁云慘霧。誰不戀生呢?但一個死了,一個生不如死,視死如歸。
我就在這樣的渲染里哭得不可遏止。因為家里只有我一個人,后來索性放開了聲地哭。
我有許多哭的理由。
為父親所受的折磨,為母親為了服伺父親整夜操勞。
也為自己,從十六歲便做了無根的漂蓬,仿佛棄兒。可是,一個人有一個人的人生。我不能怪父母為什么不給我更好的另外一個人生。
人生天地間,忽如遠行客。生人作死別,恨恨哪可論?
我與南柯過起了兩地分居的生活。兩地相思。
我們每天都要通電話。他用手機打給我。我說,這樣打太貴了吧,你到醫院旁邊的公用電話打。他說,那怎么行,與媳婦說兩句好聽的,讓外人聽去不好。
通常都是我要睡覺的時候,他打電話來,問今天可好,吃什么了,有沒有累著。
問他我父親情況怎樣,他總是說正在治療,還好。
漸漸地形成了習慣,他不打電話來,我就睡不著,聽到他的聲音才是一天的結束。
大約半個月后,我又遇到了麻煩事,渾身有氣無力,聞到廚房的氣味也會嘔吐,有些低燒。
我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但南柯離得那么遠,父親又病重,我想了想還是不告訴他的好。
大概過了一周,那晚,遲遲等不到南柯的電話,我便給他打電話,可是打了幾遍他都不接。
不知出什么事了,我坐立不安。靈機一動,我把電話打到了家里。姐夫接的電話,他說父親出院了。
我說,他治療結束了?
姐夫說,放療告一段落。
父親好嗎?
姐夫把聲音放得很低,他說,父親狀況不是很好,放療沒有結束,他的喉管被燒傷了,食道內沒有粘膜,現在滴水不能進。
我一急,問,那為何回家了呢,不留在醫院?
姐夫說,你不要急,這一方面是你父親的意思,醫院條件太差,他夜里睡不好覺,另外現在醫院里有外派的家庭護理醫生,父親目前要掛營養加消炎藥水。
我遲疑著還是問了:南柯呢?
姐夫說,他在陪父親。父親不能吃飯,他也吃不下,看到你父親那樣,今天他哭了。
我的心猛地一提:他哭了?
是啊,現在正陪著你父親呢,一步也不肯離。
我一聽頭都暈了。他這樣自己累垮了可怎么辦?
大約姐夫告訴了南柯我來電話的事,所以南柯用手機給我回電話,他說,父親已經三天滴水不進了,我一直沒告訴你。南柯的聲音很低沉,的確像剛剛哭過。
聽到南柯的聲音我放了心,但父親這種情況讓我又六神無主。
我哭著對南柯說,那我回家吧?
南柯說,目前不需要,放療后會有這種現象,估計要有一周左右時間,父親才能進流食。
依依不舍地放下電話。一夜輾轉反側睡不好覺。
南柯是我的什么人呢,事事走背運的我,卻遇到了他。讓他去替我盡孝道。
第二天頭昏腦漲,涮牙的時候又差一點吐死,吐完流了一臉的淚。
我已經二十大幾了,我當然會留下這個孩子,也算是對南柯的報答吧。早晨我去菜場買了魚,決定天天吃魚。都說吃魚讓人頭腦聰敏。得空又去買了幾本孕期讀本,日本出的這方面的書特別細致,每天吃什么,每個月身體有哪些變化,胎教如何進行,我只要按照書做就是了。
原來懷孩子是這樣的幸福,做每件事就那么有意義。
大約十天后,南柯打來的電話說,他準備回北海。
我問,怎么了?是不是堅持不住了?
南柯說,父親的情況好多了,喉嚨已經痊愈,食道順暢了,能喝牛奶,能吃面條,燉雞蛋,八寶粥都能吃。
我也很欣慰,對南柯不自覺地說了一聲謝謝。
南柯說,我們還要說謝謝啊?
我說,那就早些回來吧,每天都在想你。
南柯說,我也想你,但陪父親的日子短,我們以后是一輩子的事。
我說,哪天回?
南柯說,我得替父親買個小些的冰箱,要放藥及近期要吃的食品,他們沒有這個,照顧病人不方便的。
我一向知道母親做事馬虎,她照顧父親可能也僅僅是不得已而為之。
我對中學時期生濕氣而休學兩周的事一直難忘。而因為在家吃的東西永遠不清不爽,我經常拉肚子,從而體重一直只有70多斤。有一次肚子壞了好幾天,發燒,是鄰居的阿姨看不下去,到我家幫我敷毛巾,給我吃止瀉藥,母親在一旁說,窮人家孩子命賤,換幾回肚子就好。夏天南方的槐樹特別多,每次被槐樹上的蟲子棘了,也是這位鄰居阿姨幫忙,用傷濕膏把棘拔出來。
母親真是一個粗心的人。
我是希望在回憶里憶起一些母親的溫暖的,可是每次都想起這些不開心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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