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治二十八年秋，翰林院。

莫逸一身天青色官服負手從翰林院走出，小書童染墨一見自家大人出來，忙迎上來。莫逸面帶溫和微笑與同僚一一拱手告別后，在染墨的攙扶下上了馬車。

染墨扶著車轅跳上馬車坐在青布簾外，道：“大人，老家來人了。”

莫逸靠在車壁上溫聲道：“回府。”

車夫一甩鞭梢，馬車沿著帝都主街安平大街，一路向城西駛去，然后又駛向城南長風大街。經過長風臺時，莫逸輕輕掀起車簾一角，漫不經心地看著高高的長風臺，而目光一閃，看到臺下青磚縫中褐色的痕跡，目光攸的一冷，然后啪的放下車簾。

車廂內一片昏暗，可那雙帶著恨意的雙眸卻格外明亮，如同寒秋傍晚靛青色天空中最亮的那兩顆星，冰冷而璀璨。

到了城南桐花路的莫府門前，莫逸彎腰下了馬車，大步向院內走去。桐花路主要是民宅，而莫逸雖為正七品編修，卻很低調的在此買了一個二進的宅院。

宅子雖然不是很大，卻布置的極為雅致。一進院子便可看到滿枝枯黃的花木，墻東側種了幾從菊花，此時正開得絢爛。

過了前廳往后便是莫逸的起居院落，東面暖閣外種了幾桿翠竹，西面書房外則是一株老梅，枝干遒勁，枝條舒展。青磚甬路旁又栽了幾株桃花，此時葉片枯黃，樹下的落葉厚厚的一層。

莫逸徑直進了書房，書房內一老仆正在等候。見他進來忙起身行禮道：“老奴見過少爺。”莫逸忙扶他起身，道：“李伯免禮。”

李伯身體有些佝僂，矮了莫逸一大截，他仔細打量著莫逸道：“少爺瘦了，”隨后轉頭冷眼看著染墨，看似昏花的老眼竟是異常明亮而冰冷，“讓你好好服侍少爺，你平時是不是盡顧貪玩了？”

染墨恭恭敬敬站好，大氣都不敢出，比在莫逸面前要拘謹的多。

“李伯，不關染墨的事，他侍候的很好。”莫逸扶了李伯坐在一邊的椅子上道，對于李伯就像自家長輩一般。

“少爺對下人太寬厚了些，這些個小子不嚴加管教還不上了天。你太像老••••••”李伯說到這里潸然淚下。

莫逸親手遞給他一塊布巾忙道：“父親身體可好些？”

李伯這才回過神來，忙擦凈眼淚露出笑意道：“少爺盡管放心，老爺好得很。”

莫逸點點頭，端起桌上的青花瓷杯呷了口茶，借著茶杯遮擋掃視一圈客廳又掃向院子里，當掃過院內一桿翠竹時眼神一暗，他微微笑道：“李伯可是帶來了家鄉特產？明日我可要送給同僚一些。”

李伯點點頭道：“這次帶的不少，少爺只管送就是。”

主仆兩個又聊了一些閑話，莫逸讓李伯先下去休息，‘他’看著李伯走向廂房的背影，大袖下的手緊了緊。

‘他’進了東暖閣命人準備熱水沐浴，然后關緊門窗，又不露痕跡地檢查了一番，最后確定無人，才從袖口摸出一封書信，看過后放進銅爐中燒成灰燼。

‘他’脫下衣服，露出曼妙玲瓏的身體，修長的大腿邁入黃楊木桶中，靠著桶壁閉目養神。

自三歲便知道了自己與男孩子不一樣，雖然李伯從不告訴她原因，但極聰敏的莫逸知道這是關乎性命的事。長至十四歲，易釵而弁，從未將自己當過女子，而在自己十三歲生日那天，李伯終于告訴了她的真實身份。她隱忍不能被人察覺，也定下自己一生的目標，誓將齊氏江山禍亂到底，必做第一佞臣！

她本就聰穎，更是比他人勤奮，今春被皇上御筆欽點為新科狀元，而她的才名與俊逸風流的相貌聞名于大華，成為萬千少女夢中情郎。

她故意在長風街邊上的桐花路買了這座宅子，每天都要經過長風臺，每天都要透過車簾的縫隙看看那經年不消的血跡，其中便有自己的親人。提醒自己，仇人還在威風八面做著皇上，自己必須努力，哪怕一代不行，便代代執行，誓必要攪亂朝綱，誓必要拉皇上下馬。

可每當沐浴時，看著自己慢慢長開的身子，她清楚的知道自己與男子不一樣，因此平日言行更加注意。

沐浴完畢后莫逸換上一襲雪色常服，同色發帶將如墨青絲盡數系住。正當‘他’歪靠在矮榻邊隨手拿起一本詩經翻看時，就聽得染墨回稟，道：“稟大人，國子監司業楚大人送來拜帖。”

染墨將大紅拜帖呈給莫逸，莫逸放下書，接過拜帖，如青蔥般纖細的手指慢慢翻開，竟是邀請‘他’今晚于醉芳樓赴宴。

楚瀟與‘他’均是今春考中的進士，莫逸是狀元，楚瀟為榜眼。奈何人家老爹是內閣次輔、龍圖閣大學士、更兼太子少傅，楚瀟直接被封為正六品國子監司業，而莫逸只是七品編修。縱使莫逸一向平和，也不禁嫉妒。國子監可都是貴族子弟，正是積累人脈的好去處。

醉芳樓位于城北紅楓河畔，紅楓河因兩岸紅楓數十里，每到秋日葉紅似火而得名。河南是楚腰纖細，體若玉柳的南風館。無數同道中人到這里問柳尋歡，其中不乏文人士大夫。

帝都多風流，就是風流的有些過了頭。有些達官貴人孿養男寵，因皇上曾明令禁止過，所以有需要的就得來南風館了。

河北紅粉多姿，脂粉佳人紅袖招搖，是文人墨客靈感的來源地，在此曾寫下不少著名詩篇。

醉芳樓是紅楓河畔最大的青樓，裝潢奢靡華麗，是皇親國戚，有錢人士的銷金窟，溫柔鄉。

莫逸一襲錦緞白袍，風姿儒雅，臨風而立站在醉芳樓前，看著十里河岸的紅燈高掛，聞著空氣中的脂粉飄香。

一個國子監學子看到莫逸忙迎上前拱手道：“莫大人，楚大人已經在胭脂閣等候多時了。”莫逸回禮負手走進大廳。

“哎呦，莫郎，最近怎么都沒來？可想死奴家了。”老鴇紅媽媽甩著蔥綠色的帕子，一步三搖靠到莫逸身邊，嬉笑道。

莫逸和聲道：“最近事忙，所以沒過來。”

紅媽媽這一嗓子頓時驚動大廳里的姑娘和嫖客們，姑娘們紛紛撇下嫖客圍到莫逸身邊嬌聲喚道：

“莫郎，今夜紅葉陪您如何？”

“莫郎，還是桃紅陪您好了。”

“莫郎，您怎么從不留宿？”

“莫郎，••••••”

嫖客們均不滿，但因為對方是才子還在翰林院供職，也只有干瞪眼的份。

莫逸始終帶著溫雅笑容，淡淡和姑娘們打招呼，直到楚瀟過來將他拽出去，這才解了圍。

莫逸與楚瀟拱手見禮，便進了三樓胭脂閣。此時閣中有十幾名太學生，均是背景強橫的官二代。莫逸面帶笑容與眾人寒暄完畢，便坐在楚瀟身側。

楚瀟點了醉芳樓的頭牌蕓香姑娘，又點了十幾名姑娘，姑娘們排排坐好，剛好一人一個。

紅媽媽甩著蔥綠的帕子道：“姑娘們，可要招呼好了各位公子。”然后行個禮笑嘻嘻退下。

姑娘們嬌笑著偎依在客人們懷里頻頻敬酒，莫逸談笑風流毫不怯場，對懷里的姑娘更是憐惜有加。

楚瀟對身邊的蕓香姑娘道：“蕓香姑娘琴技超群，更彈了一手好琵琶，有勞蕓香姑娘彈奏一曲。”

蕓香起身道：“楚公子過獎了。”然后接過丫鬟遞過來的琵琶，手指慢捻輕挑，琴聲如水淙淙響起。

琵琶聲聲如珠落，蕓香姑娘烏鬢雪膚，眉目多情，正在熱情的向眾人拋媚眼，直迷得一干少年如醉如癡。

莫逸聽到妙處露齒一笑，如珠玉生輝，云破月初，迷得蕓香姑娘芳心亂跳，指尖也彈錯了一個音。

莫逸被懷里的姑娘灌了幾杯酒后，與楚瀟等人告個罪道：“楚兄，莫逸失陪片刻。”出了廂房，一路向后院茅廁走去。

方便后，經過后院荷塘時一陣秋風吹來，立時覺得頭有些發暈。她按按太陽穴，慢慢走上三樓，然后推開一扇門，慢吞吞走進。卻覺得十分奇怪，方才還歡聲笑語，此時為何如此安靜。

然而他尚未看個仔細，便被一雙有力的大手緊緊扼住咽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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