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車站的平房日見增多，將牛毛氈房拆除后，平房就建在原來的地基上。如果是非工作人士或農(nóng)村戶口的，政府根據(jù)原來的住房面積進行置換，如果是有單位的，最低得按福利房的標準繳納房款。

住上平房后，在家門口養(yǎng)雞養(yǎng)鴨養(yǎng)豬的人家也少了，養(yǎng)花種樹的人越來越多，走在路上巷道中，幾乎聞不到動物和腐爛菜葉發(fā)出的難聞的氣味，原來那些骯臟的爛泥巷道大都改成了水泥路。所以整個車站已是舊貌換新顏，今非昔比了。

像肖家，肖文軍是病退工人，要住平房得繳納兩萬多元，肖家現(xiàn)在是多余的兩百元都拿不出。到最后，肖家的牛毛氈房在鴨壩鎮(zhèn)火車站，是雞立鶴群，沒有幾家。別人建議肖文軍申請低保，一個月多少可以拿到幾個錢，李黑夜很贊成，但肖文軍提都不準提。

李黑夜憋著氣說：

“死要面子活受罪，我天天撿破爛無所謂，但我不愿看到你做女人的活，我心疼你那身子骨，每天都在貓著老腰搓被條，我希望你像別人一樣，去種種花，遛遛鳥。想當初你是咱村長相最好看的青年，連村長家的姑娘都相中你，但是現(xiàn)在你成啥模樣了？”

肖文軍回了一句：“撿垃圾怎么了？洗衣服又怎么了？那也是靠雙手掙來的錢，踏實?！?。

“是，是，知道你不愿意白拿公家一厘錢?！备袅艘粫?，李黑夜瞅著隔壁鄰居的大平房，羨慕地說：“什么時候咱們也能住上大平房呢？”

肖敏敏接過李黑夜從外面撿回來的“寶貝”，聽到父母的對話，肖敏敏幾次欲言又止，就是無法開口。

默默地把一口破得可以鉆進一個腦袋的鐵鍋放好，聞著散發(fā)出霉味的鐵家伙，肖敏敏突然一陣惡心，“哐當”一聲把鐵鍋丟在一邊，捂住肚子大吐起來。

“敏啊，怎么了？你臉色很蒼白，我發(fā)現(xiàn)你最近有點異常，生病了？”李黑夜趕緊過來拍著女兒的背。肖文軍也心疼地看著寶貝女兒，說：“她媽，快帶孩子去醫(yī)院看看，小病也不能耽擱?！?/p>

李黑夜想起什么來，說：“啊，糧站隔壁有個老醫(yī)生，很靈，看病又便宜，敏啊，走吧?！?/p>

肖敏敏被母親攙扶著來到她說的糧站隔壁的老醫(yī)生家。是一棟只有一個客廳兩個臥室的小平房，門口沒有任何掛牌?？蛷d內(nèi)空間狹小、陳設(shè)簡陋，放有一張桌子，桌上隨意地攤放著幾本病歷，一本打開的病歷上是看不懂的龍飛鳳舞的字，白白的墻上有一幅人體各個器官的指示圖，兩側(cè)墻壁下擺放有兩張專門為等候的病人準備的長椅子，站在客廳朝里屋看可以分別看見鋪著白床單的病床的半邊。

老醫(yī)生是一個六十開外的老頭，正坐在不知看了多少病人的椅子上，帶著的一副眼鏡快掉到鼻頭上了，胸前掛著亮晃晃的聽診器，看見肖敏敏母女兩進來，示意他們坐在旁邊的長椅子上，等唯一的一個全身上下都粘著大塊油漆和水泥的男人，看上去應(yīng)該是建筑工人，在施工中手折了，腫得很厲害。老醫(yī)生給他擦了點藥，綁了繃帶，開了一劑藥給他吃，不知道是不是藥效還沒有到，他的牙齒咬得嘎巴嘎巴響，臉色很難看。

男病人走后，老醫(yī)生轉(zhuǎn)頭頗有熱情地問：“是誰要看病??？”

李黑夜趕緊說：“是我女兒，她放假回家一個月了。麻煩您老給仔細看看，這孩子怎么了？我發(fā)現(xiàn)她最近臉色蒼白，精神不好，剛才還嘔吐了?！?/p>

老醫(yī)生盯著肖敏敏觀察了一眼，問她：“這種現(xiàn)象有多久了？嘔吐幾次？”

肖敏敏回答道：“有一個星期了，最近兩天惡心得厲害，特別沒精神，吃什么都沒味道，想吐。”老醫(yī)生讓她伸出手來給她號脈，號了左手又仔細地號右手，完了問肖敏敏：

“月經(jīng)正常嗎？”

肖敏敏老實地回答：“以前都挺正常的，這個月推遲半個月沒來。”

老醫(yī)生又仔細地研究了半天，好像很嚴肅的在審視病人的病情，抬起兩只露在眼鏡上面的眼睛，直視著肖敏敏，說：“姑娘，你結(jié)婚了嗎？”

肖敏敏紅了一下臉：“沒有。”

“有男朋友嗎？”

“沒有?！?/p>

“哦，你再讓我把把脈，是不是吃了什么不干凈的食物，引起胃腸道炎癥，我看是這樣的。我給你開一副胃炎藥，你拿回家去熬了喝，保準會好。”

“謝謝！謝謝哈?！崩詈谝姑Σ坏刂x過老醫(yī)生。

李黑夜發(fā)現(xiàn)女兒進廁所半天沒出來，叫了兩聲無人應(yīng)答，覺得不對勁，推門進去，頓時嚇懵了，女兒暈倒在地上，地上一大灘血。

她沖過去把女兒的頭攬在懷里，嚎啕痛哭著。

肖文軍聽到李黑夜的哭聲，瘸著腿跟進來，看到這種狀況，只能趕緊讓李黑夜把女兒送到醫(yī)院。李黑夜顧不上抹眼淚，急忙把三輪車推到門口，然后和肖文軍把女兒抬到車斗上，拼盡力氣盡快把女兒送到距離車站一公里的鴨壩鎮(zhèn)醫(yī)院。

醫(yī)生告訴他們幸虧病人送來及時，雖然流產(chǎn)了，但是血崩差點要了病人的命。肖文軍和李黑夜傻眼了。

“孩子媽，怎么回事？”肖文軍問李黑夜。

“我怎么知道，那個老醫(yī)生說她得的是胃腸炎，給她開了一副治胃腸炎的藥，沒想到吃了藥后就變成這樣了。”

“不是讓你送她去醫(yī)院看看嗎？江湖郎中的話你也信？你這個媽當?shù)靡蔡环Q職了，女兒變成這樣你居然不知道？”

“敏敏一直是個乖巧聽話的孩子，我真想不到她……，現(xiàn)在咱先不提這個，醫(yī)生說女兒還沒有脫離危險期，還有醫(yī)藥費怎么辦？”

“醫(yī)藥費我來想辦法，你照顧好她?！毙の能娬f完立刻就離開了，他的表情看上去從來沒有這么痛苦過。

時間滴答滴答地轉(zhuǎn)了一天。

李黑夜半步不離肖敏敏?？吹叫っ裘舯犻_了眼睛，她欣喜萬分。

她拉起女兒的手，顫抖著聲音說道：“敏啊，乖孩子，你終于醒了，到底怎么回事？我是你媽，有什么話不能說給媽聽？醫(yī)生說你流產(chǎn)了，我簡直不能相信，你是媽的乖孩子，媽媽相信你是有苦衷的，你為什么不告訴我？”

聽了母親的話，肖敏敏的委屈像拉起閘門的洪水，失聲抽泣起來。終于斷斷續(xù)續(xù)地把折磨了她一個多月的秘密說了出來……

李黑夜聽著女兒的訴說，字字如針扎在她的心上。她摟緊女兒，飽含著淚水，哽咽著不停地說：“我可憐的孩子，我命苦的孩子，都是媽不好，讓你生在這樣的家庭，都是媽不好，都是媽無能……”

肖文軍聽李黑夜說了事情的真相，火冒三丈，把拐杖狠狠地往地上一摔，說“我，我要去告這些狗雜種！”他用力過猛，一屁股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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