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黑夜的葬禮是呂秀梅和王雨露張羅著幫忙辦理的。

第二天，在殯儀館設了簡單的靈堂。已經通知了肖強和鴨壩鎮上的朋友親戚。肖家本來也沒有幾個親戚朋友，單位有幾個同事來祭奠完就走了，王雨露怕肖敏敏撐不住，從她母親出事，肖敏敏很少說話，眼神空洞，沒掉一滴眼淚。王雨露很擔心，想陪著肖敏敏，但是肖敏敏說想獨自為母親守靈三天。呂秀梅和王雨露把小豆芽帶走后，留下肖敏敏跪在靈堂前。呆呆地看著母親的遺像，肖敏敏不敢想象母親已經離開他們，她感覺像在做夢，又一個噩夢。肖敏敏看著母親遺像上露出的笑容，她實在不能將這笑容同車禍時血肉模糊的場景聯系起來，一想到那個場面，她寧可壓在車輪下的是她。　

“你，還好吧？”

一個男子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來，肖敏敏茫然地看著來人，神經像被人抽了一下，這張臉是那么親切，雖然他穿了黑色西裝，嘴上長了胡子，但是她一眼就看出他是誰，周海。他清清楚楚地站在她面前，但卻感覺隔了一世。肖敏敏還是很迷惘地看著他，她在想這件事的真實性。

“敏敏，我們今天聽王雨露說了你母親的事，太不幸了！節哀順變吧。”另一個女人說了一句。

肖敏敏一看在周海身邊還站著個人，美若仙子的女人。這不是郝琳琳嗎？

按照服喪禮儀，肖敏敏跪地朝來祭奠的鞠躬三次。

“謝謝你們來看我母親?！?/p>

郝琳琳過來扶起她，關心地說：“敏敏，真是沒想到，我們會在這種情況下相見，你家就你一個人嗎？怎么就你一人跪在靈前？”

肖敏敏一個趔趄，跪的時間太長了，雙腿麻木差點沒站穩，周海眼疾手快，一把搶在郝琳琳之前扶起她。然后周海立刻松開了手，趕緊別過臉去。

郝琳琳過來扶住肖敏敏：“我可憐的敏敏，你臉色太難看了，我看你隨時有暈厥的可能，反正人死不能復生，我看你還是回家休息吧，事情已至此，不要讓活著的人遭罪?！?/p>

“我沒事，有勞你們前來看望我母親，你們請回吧，恕我照顧不周，我想多陪陪她，和她說說話?！?/p>

“那，那好吧，如果你有事立刻聯系我們，我們立刻趕來。”

“好。”肖敏敏垂下眼簾說。

周海走過她的身邊，深深地朝她看了一眼，肖敏敏低頭沒有看他。

周海和郝琳琳走后，肖敏敏眼眶中涌出了淚水，她伏在地上任憑淚水肆意地狂奔。她就趴在母親的遺像前這樣哭著。

第二天一早肖強和他的妻子趕到了，他一到就跪倒在李黑夜遺像前嚎啕大哭。

“媽，您的命咋這么苦？兒子不孝，沒讓您享到福，過幾天是您孫子的生日，本來我想給他買個大蛋糕，請您和爸爸一起去吃，仔細想來，您老過生日，兒子從來沒有給您買過蛋糕，兒子對不起您。媽，媽……”

“二妹，媽是咋整的？好好的怎么會出車禍呢？??？”

肖敏敏木然地流著淚，任肖強把她的雙肩搖得跟撥浪鼓似的。她該怎么回答呢？說是她害死的嗎？從某種意義上說，是她間接害死的，如果她不跑，如果她不和馬老六在公路邊拉扯，母親會活得好好的。如果不是她看錯了人，嫁錯了人，母親現在更會活得好好的。

肖強又問：“爸呢？爸怎么樣？”

“他受了很大的刺激，媽出事后他就變得傻傻的，沒有說一句話，我不讓他來，他現在一個人在我家里，我擔心他想不開?！彼龘鷳n地說，想起母親出事后父親竟傻笑過兩次。

“不行，不能放他一個人在家里，我得帶他到我那兒，有孫子陪著他，他的心情會好些?！?/p>

肖敏敏瞧了一眼肖強的妻子，這個女人雖然是她的大嫂，但是肖敏敏堅信她不會對瘸了腿的父親好。肖強這樣說了，她還站在那兒不發一言。

肖強扯了一下他妻子的衣袖。她干咳了一聲，說：“呃，二妹，要不讓爸爸先到我們那兒，等把媽的后事安排完了，我們再把爸爸送回來?！?/p>

肖敏敏一咬牙，眼下也沒有別的辦法，她上班后，小豆芽一上幼兒園，家里留下父親一個人，行動又不便，到大哥家換個環境也許是個好辦法。于是她讓肖強和嫂子趕緊到家里去把父親帶走，但是肖強迫切的想為母親守靈，也不想把這件事全攤在妹妹的身上。

肖強覺得愧對二妹的事情太多了，他是肖家老大，挑大梁的應該是他，而他沒有盡到義務。

他對妻子說：“你去把爸爸接到咱家，我和二妹在這里陪媽?！?/p>

肖敏敏趕緊說：“還是你去接爸爸比較好，現在只有你能安撫他?！?/p>

“那，二妹，哥先把爸爸接走，明天媽火化的時候，我趕過來，你一個人在這兒孤單，讓你嫂子留下，和你做個伴兒?！彼t著眼睛說。

“我不回家，咱兒子咋辦？”肖強的妻子膽怯地掃了陰森的靈堂一眼，她聽說老太太的死相非?？植?，肖敏敏從頭到腳一身孝服，慘白的臉色已經很讓她害怕，深夜和兩個女鬼處在空蕩蕩的靈堂，她不嚇死才怪。

“你們都走吧，我不孤單，媽不是在這兒嗎？”肖敏敏淡淡地說。肖強的妻子更是嚇得抖抖索索，巴不得快點離開靈堂。

肖強和妻子走了。

中途單位稀稀疏疏又來了幾個人，晚上，靈堂又空空的，空氣仿佛凝固了，時間也仿佛停止，靜得讓人窒息，蠟燭的光像靈蛇吐出的信子，照得白色的幔簾上似有鬼魅一樣在浮動，遺照上的青紗像兩團濃墨，以至于在照片上映出兩道詭異的陰影?？床灰娎詈谝沟难劬?，只看到一張咧著嘴的笑容，李黑夜本就生得丑陋，又害怕照相，因此表情特別怪異，照片上人臉似乎扭曲變形，更加難看。　

現在肖敏敏滿腦子浮現的是三兄妹小時候圍在母親身邊的情形，他們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灌臘腸，不停地咽口水，母親把灌好的臘腸掛起來，留下一些腌制好的肉，拿來鐵架子架在爐子上，把肉放在架子上烤，烤肉的香氣和煙霧彌漫在牛毛氈房中，三兄妹把門窗關上，好讓這香氣保留長久一些。母親一生受過的委屈多，有一次天色非常晚了，肖敏敏見母親沒回來，出去找她，在垃圾站正好看到一個壯碩的男人將母親推到在垃圾堆里，母親很矮很胖，狼狽地躺倒在垃圾上半天爬不起來，那個男的態度很兇，他沖母親吼，說她是丑八婆，讓她趕快滾，不許偷垃圾站的垃圾。肖敏敏躲在遠處看，不敢上前去幫忙，也為母親的這種行為感到難為情。這件事肖敏敏到現在還后悔，她應該沖上去朝那個男人的手臂上咬上一口，替母親出一口惡氣。肖敏敏和母親對視著，她在想母親平時這個時候在做什么。母親最愛講故事，她小時候母親因為忙，經常一邊干活，一邊有色有色地給她講，后來母親有事無事就把那些老故事翻出來講給小豆芽聽。肖敏敏早已不會為了這些動聽的故事而產生幻想，但是小豆芽那專注的神情和肖敏敏當年一樣。

因為母親的這個優點，母親在她心目中的形象是美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