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是一個(gè)細(xì)腰如束，身量纖纖，著了一件桃紅色的裙衫的女子，額前點(diǎn)了一朵金黃色的菊花，發(fā)髻高高聳起，戴的亦是用赤金打造的蟹爪菊金飾做的飾品，夸張耀眼，陽光下更是金光燦燦。雙頰嫣紅，前襟微松，衣衫之下波濤洶涌，她雙目炯炯，直視著她們，姿態(tài)高傲。
柔兒臉微紅，別過臉去，小聲嘀咕了一句：“光天化日之下的，也穿得這般。”
慕容融干咳一聲，示意她注意分寸。
柔兒自知失言，低頭不再言語。
柳蕭蕭的神色頗為尷尬，對著慕容融歉然一笑，轉(zhuǎn)向來人時(shí)，已是一副當(dāng)家主母的端莊之色，不復(fù)之前的語笑嫣然。
“趙姑娘說笑了，慕容小姐是本夫人的貴客，有本夫人在，趙姑娘有心了。”
趙青紫臉色一變，不過很快又是一副嬌媚之色，她剛要抬腳跨上臺(tái)階，柳蕭蕭身后的婢女春黛急忙上前扶住她。
趙青紫冷冷一笑，諷刺道：“云夫人真是貼心。”
柳蕭蕭也不惱怒，含笑道：“你腹中懷的可是云家的子孫，我自然是要關(guān)心的。”
聞言，趙青紫眼中閃過一絲得意，看向柳蕭蕭的時(shí)候，忽然帶有挑釁的意味說道：“我腹中的是大公子的孩兒，若是男胎，就是云家的長孫，自然不一般。夫人你說，是不是？”
柳蕭蕭隨手?jǐn)[弄著棋盤上的棋子，將方才屬于她的黑色棋子一顆一顆撿進(jìn)手掌中，又盡數(shù)落入棋甕中。
“云家向來講究嫡庶尊卑，趙姑娘如今身份未定，也不知朗兒將給你什么身份？我也好準(zhǔn)備準(zhǔn)備，你說是不是？”
趙青紫聽之，有些怒火，臉色極不好看，看來柳蕭蕭的話說到她的痛處了。她之所以還只是“趙姑娘”，就因?yàn)樗静贿^是個(gè)落魄的歌姬，礙著身份即使有孕也不能嫁入云府。不過，憤怒之余，她瞥見坐于亭子美人靠上看好戲的慕容融，脫口怒道：“你，大膽刁奴，這里有你坐的份兒嗎？”
慕容融乍然一愣，眾人的目光瞬時(shí)落在她的身上。
原來之前為了讓柔兒下棋方便，她便讓了坐給柔兒，自己站了一會(huì)兒覺得累，就往美人靠上一坐，沒想到，竟然成了“大膽刁奴”！
慕容融還未說什么，柔兒已經(jīng)站了起來，對著趙青紫大聲道：“這是我家大——小——姐！”
一聽，趙青紫的臉色更不好看了，本來想戳戳柳蕭蕭的銳氣，在外人面前拉拉她的臉面，卻不曾想，偷雞不成反蝕一把米。她素來心高氣傲，這懷有身孕的女子本就動(dòng)不得怒，當(dāng)下捂著肚子彎下腰去。
“我肚子好疼……”
立于她身側(cè)的春黛一頭霧水，只是局促地看著柳蕭蕭。
柳蕭蕭眉黛微皺，趙青紫此刻不過是借著腹痛扯開注意，本來她就不安分，如今更是想在貴客面前拉她臉面。她沉聲道：“趙姑娘，如果身子不適，就該好好待在房中少出門，免得出了什么事。”
趙青紫也不答她的話，只是捂著腹部喊痛。
慕容融從小見過嵐姨娘爭寵，當(dāng)初她年幼，嵐姨娘仗著自己懷著身孕便到母親面前耀武揚(yáng)威，量母親不敢對她做什么。如果母親稍稍說重了話，她就挺著大肚子去爹爹面前告狀。
爹爹向來不喜歡娘親，只是礙于娘親的身份，申斥幾句，嵐姨娘便更得意了。
如今趙青紫的這番模樣，她不過冷眼旁觀。忽然，她眉心一動(dòng)，憑著練武之人的警覺，似有腳步聲漸近。
趙青紫忽然倒在了地上，捂著腹部喊得更大聲，她身側(cè)未帶婢女，春黛則不敢上前。柳蕭蕭也驚覺到此事的怪異，剛站起身，卻見一個(gè)白色的身影似是一陣風(fēng)而來，將伏倒在地的趙青紫攬入懷中。
“爺，妾身的肚子好疼……孩子……”梨花帶雨，我見猶憐。
“別怕，我在這里，沒人敢欺負(fù)你。”輕柔細(xì)語，將趙青紫打橫抱起，正欲離開，忽然回頭，直視著亭子里的柳蕭蕭，眼中竟然有一絲痛楚，不過很快消逝，只余下冰冷的聲音：“云夫人，紫兒素來體弱。即便你不喜歡她的出身，但是。”字正腔圓，一字一字刻在柳蕭蕭的心上，“她的腹中，是名正言順的云家長孫。”
說罷，頭也不回地抱著趙青紫離去。
柳蕭蕭身形一晃，柔兒眼快，忙攙扶住了她。
她歉然一笑道：“讓慕容姑娘見笑了。”
慕容融收回視線，目光從遺落在地上的一枚耳環(huán)掃過，淡笑道：“方才那位就是云家的大公子云朗了吧？”
柳蕭蕭并未回答，只是將身邊的侍女遣開，這才說道：“姑娘想說什么，就說吧！”
背倚在美人靠上，悠閑地伸了個(gè)懶腰，本想從腰際取下扇子，忽然想到扇子早已被柔兒收起來了，說什么有哪個(gè)大家閨秀像個(gè)浪子似的打把折扇的？一時(shí)間摸不到扇子，只能摸摸鼻子。
“云夫人讓我看到今日這一出，不是是為何？”
若不是白目，今日這一幕，怎么時(shí)間差隔得正正好？而且，趙青紫針對柳蕭蕭，言語之間都是酸意。柳蕭蕭，名義上可是云朗的后母！可是，后母卻與兒子有感情牽扯，說出去，不僅是柳蕭蕭顏面無存，恐怕整個(gè)云家都要被唾棄。
起風(fēng)了，柳蕭蕭攏了攏衣襟，面上似是籠罩著一層霧色，猶豫之色若隱若現(xiàn)，強(qiáng)壓下喉頭的凄涼于梗咽，果決道：“慕容姑娘是聰明人，我也就直說了。你來雲(yún)城，想必是為了我們柳家的傳家之寶——凝華鏡吧？”
做生意是虛，取鏡是真。
當(dāng)年投降于鏡國的南國將軍，姓柳。柳將軍生性仁慈，膝下唯有一女。老來得女，極其寵愛。在降城后的第二日被人發(fā)現(xiàn)懸梁自盡，不過三日，其夫人也殉情，而小女則不見了蹤影。
世人只當(dāng)是柳將軍愛國，覺得愧對南國皇帝。當(dāng)日鏡國攻城，南國皇帝早在掩護(hù)下棄城逃離，置自己的百姓于不顧。柳將軍盡忠，卻不愚忠。為他帶來殺生之禍的，是柳家的傳家之寶，凝華鏡。
凝華鏡，凝天地日月之精華，看透人世間冷暖繁華落漠，鏡中一現(xiàn)，已是百年。
“雖然不知道你要凝華鏡有什么用處，可是對于我來說，它不過是一塊燙手山芋。”
“所以你想拿它跟我做一個(gè)交換。”不愧是生意人，就是爽快。
“是。”柳蕭蕭看向同樣善于經(jīng)營之道的慕容融，她和她不同，只是同為女子，她也為她惋惜。她可知道，一個(gè)女子若是太有才華，有時(shí)也是一種累贅。趙青紫雖說是歌姬，身份低微，可是那樣的女子有時(shí)候活得更瀟灑。
“好！”
“這么爽快？”語氣雖訝異，可面上卻無半點(diǎn)驚訝之色，倒像是慕容融的回答皆是在她的意料之中的。
慕容融面上微露一縷笑，從頭上摘下一根玉簪，以簪撫面，溫潤光滑，甚是舒服。
卷著秋日里的風(fēng)，她的聲音似是帶了些感觸：“我以為，云家的當(dāng)家主母是如何厲害的一個(gè)角色，想來也是被兒女情長牽絆左右。不過，我想，你所求之事應(yīng)該是和云大公子無關(guān)。”
“你怎知？”
慕容融笑道：“春夏秋冬四個(gè)婢女，年輕貌美，而且我發(fā)現(xiàn)，她們的眉目之間，與夫人有些相似。這趙青紫是歌姬出身，而且聽說，云家大公子素來潔身自好，這身孕……”
“你知道的倒是不少。”
“你對我的事想必知道也不少。”
語罷，兩人相視一笑，而后又是大笑。
所謂知音，想必大抵如此了。
不過，世事難料，當(dāng)柳蕭蕭帶著她前去云毅的住所時(shí)，照顧云毅的奶娘匆匆而來，倉皇之中跪在柳蕭蕭面前，她抖著身子，顫抖著聲道：“夫……夫人，小……小少爺，他……他……”
“快說，出什么事了？”
“小少爺不見了！”說完已經(jīng)急著磕頭，柳蕭蕭則是身形一顫，差點(diǎn)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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