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主持回來了。
一件素袍,一雙布履,手執(zhí)一串菩提子念珠,面容慈祥溫和,堅定從容。給人一看就是得道高僧,值得信任。
比起那些網(wǎng)絡(luò)上的大師們,法緣主持看起來沒有一點兒銅臭氣和紅塵氣。
面對這樣的老和尚,宮玖心里忽然有點打鼓,然而,失敗是一回事,自己半途放棄卻是另一回事。所以,她不能后退。
主持已經(jīng)在無塵的嘴里知道了事情的經(jīng)過,對于一些僧人背著他干的那些事他也是有自己的無奈的。所以他對于宮玖這個漂亮女孩的遭遇非常抱歉。尤其是對上宮玖一雙黑亮而沉靜的眸子時,他心里對于這個小施主更是欣賞和喜歡。
“對于給你造成的困擾,老衲非常抱歉。小施主你有什么條件,只要在老衲能力范圍內(nèi),老衲都可以滿足小施主你。”
法緣微笑地問向?qū)m玖。
宮玖黑眸微細,這老和尚真上道啊,“不,我沒有什么條件。”
“不過如果方便的話,主持能不能給我提供一個住處?我想在這里多呆些日子,散散心。您放心,我不會給貴寺帶來麻煩的。”
她在時間上打了個馬虎眼,因為她不可能只短短住兩天就回去,這樣,她什么也探不到,學(xué)不到。
此時良好的教養(yǎng)顯露無疑——宮玖嘴角噙笑,眼神溫和,原本冷漠的氣息刻意散去了許多。
法緣望著這個教養(yǎng)良好的小施主,忽然莫名嘆了口氣,語氣也帶了隱隱憐惜。
“老衲已經(jīng)聽無塵說了,后院那間空置的禪房小施主可以隨意居住,直到你愿意離開。”
“謝謝主持大師。”沒想到這么容易就達成第一個目的,宮玖忍著心中的激顫,帶上了大師二字,表達自己的尊重。
法緣微微一笑,上下打量了宮玖一眼,眼中閃過一抹憐憫和寬和。這小施主表面看起來平靜安和,實則內(nèi)心存有業(yè)障。看起來這小施主并未想開,執(zhí)著于世事萬緣,犯了佛教中的三毒中的嗔。
這對小施主的成長可不利啊,雖說世人終愛糾結(jié)于貪嗔癡三念,但是無論對于自身還是對于他人,都是非常有害的。
“小施主,你,可有做佛祖俗家弟子的心愿?”法緣作為寶梵寺主持多年,修習(xí)參悟佛法,精通禪理,早已到達了一個境界。
宮玖愣了。
光亮的頭頂反射著太陽光,明晃晃的。像是在說,俗家?看咱家這腦袋難道還不夠格當(dāng)入門弟子么?
好久,就在法緣主持一顆佛祖心也有點尷尬有點唐突的時候,宮玖忍住眼底的濕潤,忽然彎唇笑了:“好啊,是您親自收我做您的徒弟嗎?”
法緣微微出了口氣,或許是出于一顆慈悲心腸,他竟然答應(yīng)了,“看小施主這么有慧根,老衲就收了你這個徒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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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微曦,山上的雞還沒起呢,寺廟的和尚們就已經(jīng)起來了。
偌大的齋堂里,擺有兩張足有四米長的餐桌。餐桌上已經(jīng)按位子一個個擺好了缽盂。一個大的一個小的。僧人們陸續(xù)安靜地坐到自己的位子上,主持也早已經(jīng)坐到了屬于他的位子上。然后便有小和尚們開始給那些缽盂里盛飯菜。
清淡的米粥,每人兩個白面饅頭,然后是平時瓷碗大小的一碗素菜。宮玖后來才深刻了解到,寺里生活很簡單,青菜,土豆,茄子,辣椒,要多簡單就多簡單。
僧人們都安靜地吃起來。
穿著新僧衣的宮玖坐在主持身邊,望著這清淡地不能再清淡的飯菜,默視兩秒。然后她慢吞吞拿起筷子,夾了一筷子菜到米粥里,然后默默喝起來。
法緣將自己的倆饅頭讓給這個新弟子:“寺里每天的伙食是固定的,不夠先吃為師的,剩下的對為師來說已經(jīng)足夠了。”
說完,法緣將米粥喝干凈,便往正殿走去了。宮玖抬起頭,望著法緣背影的眼眸里,有些復(fù)雜。
眾人好像都沒有發(fā)現(xiàn)齋堂里又多了個光頭,只有無塵在師傅走后興奮地蹭過來,坐到了宮玖身邊,噙著倆酒窩小聲地叫了聲:“師弟。”
宮玖挑了挑眉,她現(xiàn)在才注意到一個問題,性別問題。除了自己火眼金睛的師傅,好像其他人都沒有發(fā)現(xiàn)她是個女生。這樣,倒是方便她在寺里活動了。
“師弟?貧僧現(xiàn)在可是主持的親傳弟子,你們可不是師傅的弟子呢。所以按輩分,貧僧可是你們的師叔!”
無視無塵霍然瞪大的驚愕眼睛,宮玖將自己的四個白面饅頭向無塵的缽盂里撥了過去:“初次見面也沒什么禮物,這是師叔的小小心意,還請師侄不要介意。”
無塵呆呆地眨了眨眼睛,完全搞不清楚師弟和師叔有多大的差別,呆呆地接過四個饅頭,無塵對這個漂亮的師叔充滿了喜愛:“謝謝師叔。”
宮玖也不搭理這無意識賣萌的傻小子了,喝完自己的粥就去找?guī)煾等チ耍蓻]有忘記自己想要進入佛門的目的。
無塵捧著香噴噴的饅頭,望著宮玖挺直的背影傻兮兮地笑。
“呵,倆饅頭就把你收買了?能不能有點出息?”無嘯面無表情地說完,也奔正殿去了。
無塵:“……”那不是倆饅頭,是四個饅頭啊傻師兄!
凌晨五點半,所有的僧人都已經(jīng)到達正殿,各自按順序盤腿坐在暗黃色的蒲團上,雙手合十,閉上眼睛,隨著法緣主持的木魚聲,一起喃喃念起早課的必備功課——大悲咒。
南無楞嚴(yán)會上佛菩薩。妙湛總持不動尊。首楞嚴(yán)王世希有。不歷僧袛獲法身。
……
五濁惡世誓先入。如一眾生未成佛。終不于此取泥洹。大雄大力大慈悲。
……
眾僧在唱念佛經(jīng)的時候,虔誠而肅穆。慈悲而宏達的大悲咒低沉地傳遞到寶梵寺每一個角落。樹林間的鳥兒在佛法的陶冶下嘰喳著,像是在跟著傳訟。
宮玖找了塊蒲團,靜悄悄坐到法緣身后一步的位子,然后也像模像樣地閉上眼睛,跟著眾人默念。
她張嘴卻無聲,但慢慢在佛法的感染下,她漸漸靜了下來。雖然她進入佛門純粹是別有私心,也確定自己無法像其他僧人一樣心無旁騖地修煉自己,因為她心里根本沒有佛祖。
如果有佛祖的話,怎么在她絕望的時候不普渡她?如果有佛祖的話,怎么不在她快死的時候普渡一下那些該死的人?
如果不是楊春柳和宮瑤的強勢介入,她現(xiàn)在還是個偎依在父母身邊像小時候一樣快樂無憂的女孩子。即使自己不得不接納了她們,但是她也從來沒有想過要報復(fù)宮瑤和她媽媽,還是那樣致人死地的方式。
她不需要她們?nèi)菁{自己,只是需要她們能放過自己,各自過各自的日子,像兩條平行線,互不相干。畢竟,這么些年,楊春柳順利小三上位順利走進上層社會的圈子并博得一席之地,她都安安靜靜躲在旁邊沒有去干擾沒有去阻斷啊?
可是為什么這些年過來,她們總是為難自己?就是不肯放過自己?自己差點,就要因為她們的殘忍,而斷送了自己寶貴的生命啊!
她沒想過要如何如何,她只是想像個普通孩子那樣,就如同唐淼一樣,必要的時候能有個溫暖的依靠。僅此而已!
可是,她們不肯放過她。搶走了她的一切,還是不放過她,恨不得逼死她。
最讓她恨不得殺了她們的,是在她一心想念母親掛念母親的時候,楊春柳卻早就對她母親下了毒手!
她那溫柔善良的母親啊,被撞下山崖的時候,是不是還在擔(dān)憂她唯一的女兒?那暗夜苦苦掙扎的靈魂,會不會因為擔(dān)憂她的兒女而錯過了輪回路?
宮玖無聲地笑了笑。
閉著眼睛雙手合十的宮玖,看起來那么安詳和沉靜,然而她的嘴角忽然挑起一抹邪佞的弧度。這樣極端的兩種表情組合在一起,竟然讓人從心底發(fā)寒。
似是感覺到背后人的異樣,法緣主持敲打木魚的節(jié)奏忽然變了。
忽快忽慢的木魚聲里,僧人們口中的佛經(jīng)再次變了一種。仿佛能滌蕩世間一切污穢的靈魂,仿佛能震懾一切作亂的妖魔,這樣的經(jīng)文太過震撼,宮玖慢慢地恢復(fù)了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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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課終于結(jié)束了。
主持臨走時深深看了宮玖一眼,嘆了口氣。
宮玖并沒有注意到。她站起身,懶洋洋地活動了一下僵硬的身體,實在是早課太辛苦了,坐著一動不動,時間長達一小時,十分鍛煉人的忍耐力啊。
僧人們各自做起自己的工作。有打掃院子的,有去經(jīng)閣整理的,還有去偏殿為接待來客做準(zhǔn)備的。
宮玖沒什么事情干,打算去問問師傅關(guān)于功夫的事情。剛一轉(zhuǎn)身,從斜刺里扔來一把掃帚,宮玖手一抄,穩(wěn)穩(wěn)接住了,然后轉(zhuǎn)頭,美眸疑惑。
“你的工作是打掃正殿!”一身玄色僧袍的無嘯面無表情地說到,他身姿挺拔,即使穿著挑人的僧袍也非常好看。
宮玖挑眉,“有這么和師叔說話的么?”她已經(jīng)從無塵那里打聽到了,自己的頭發(fā)就是這面癱給剃掉的,自己沒有找他麻煩,他倒好,自己主動找上門來了。
無嘯嘴角微抽,“每個僧人都有工作。”
“那你呢?”
“貧僧的工作是下午打掃大殿。”
宮玖眼珠微微一轉(zhuǎn),忽然笑了笑,不再為難無嘯,認真地干起屬于自己的活。
既然他宮玖已經(jīng)是這里的和尚了,自然要干好本職工作,否則師傅知道了,要是生她的氣,就不好辦了。而這個無嘯嘛,也不能簡單放過他。
無嘯覺得這個長相精致漂亮的小子完全是個刺頭,這么容易就答應(yīng)了自己,還一板一眼灑掃起來,心里突然有點不踏實。他望著一手?jǐn)R在膝上一手舉起捻指的慈悲佛祖,虔誠彎腰一拜,然后去做自己的事情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