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國的慕華殿內,此時正是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
大殿的兩側擺了桌案,上面放滿了各色美食,文武大臣分了兩列坐在桌案后面,幾杯酒下去,便全沒了平日特意擺出來的虛偽模樣,各個或是端著酒杯,或是用手指扣著桌案,粗魯一些的,直接拿了肉便啃,還有一些默默埋著頭只顧著夾菜。
大殿中央此時正站著一個人,一個長相氣質都算得上溫潤如玉的男人。此人儀表堂堂,一看便知身份不一般,身上卻只穿了件透明的紅色紗衣,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那紗衣極薄極透,什么也遮不住,以至于不管是該看的還是不該看的,都被人看了去。
而且殿內雖然因為燒了火盆較之外面溫暖些,此時卻是冬天,慕國的冬天向來寒冷,更別說不久前才下了好幾日的雪,外面還覆蓋著厚厚的一層積雪,這人只穿這么件紗衣,根本不保暖。
有人還只是時不時地看他一眼,有人則完全已經將視線黏在了他的身上,臉上全是欲念,看著讓人作嘔。
瀲玉坐在國師的位置上,冷眼旁觀著這一切,臉上一絲表情也不露,只眼底藏著濃濃的厭惡與嘲諷。
她知道男人的身份,是云國這次送來的質子,名字倒是很好聽,叫云楓,就是命不怎么好。
幾個月前慕國發了場洪水,淹了好幾個州,損失慘重,云國恰與慕國相鄰,便趁著這個機會向慕國發兵,打算趁著慕國上下因為洪水無暇他顧的時候打個措手不及,卻不料慕國對此早有防備,而云國這次帶兵的元帥又委實太過草包,以至于云國這次不僅沒能占得了便宜,反而還損失了好幾座城池,不僅如此,為了談合,云國不僅簽了好幾個不平等條約,還被迫送來了一名皇子在慕國為質。
此刻站在大殿中央的男子便是那名為質的皇子,長得雖好,卻不怎么幸運,且不說如今被送來當質子,日后便要淪為慕國貴族的玩物,之前在云國這人也一樣很不好過,生母早早地便死在了宮廷傾軋當中,這人則小小年紀便被安排給皇后撫養,那皇后善妒,對他自然是很不上心,如今眼看已快要二十,卻連個妃子都沒有。
再說此刻這人穿在身上的紗衣,一看便知是小倌兒才會穿的衣服,明顯是有人故意要給他難堪,羞辱于他,才會給他準備這么件衣服,好在那人還存了點理智,沒直接給他女人穿的衣服。
瀲玉看得清楚,云楓此刻雖站得筆直,放在兩側的雙手卻已經緊握成拳,渾身上下還不斷地打著哆嗦,面色慘白,臉上全是冷汗。
他雖然極力壓制,然而此刻被廢了經脈沒了內力護體的身子卻顯然沒法經受這樣的折磨。
也難怪會有人故意給他難堪,慕國剛發了洪水,百姓心中都很不好受,云國卻不長眼地選在這個時候發兵,慕國人對于云國人自然沒什么好感,于是云楓作為質子前來,聰明的人幾乎都知道等待他的會是何種下場,自然而然便不擇手段地羞辱他了。
再加上慕國皇帝近日來心情都不甚好,若是往日他倒是不會放任下面的人胡來,如今心情不好,自然不想看到云楓好過,于是便聽之任之了。
此刻,不僅兩側的官員在打量云楓,就連坐在御座上的皇帝慕軒轅也正打量著云楓,只是不同于某些人含著欲念的眼神,慕軒轅眼里只有厭惡和不耐煩。
待看見國師瀲玉也在打量云楓之后,慕軒轅眼中厭惡更甚,甚至直接表現在了臉上。
恰巧某些大臣正想問慕軒轅對云楓的處置,卻又怕慕軒轅厭惡自己的丑惡心思,不讓自己如愿,便一直不敢說,如今見慕軒轅對云楓明明白白的厭惡,便大著膽子站起來,朝著慕軒轅行了禮,隨后問道:“啟稟陛下,質子府已多年廢棄不用,無法住人,不知該如何安置質子?”
慕軒轅自然看出了這人的心思,眼底厭惡更甚:“那愛卿認為該將質子安置在何處?”
那人偷偷看了眼皇帝的臉色,見皇帝臉上沒有絲毫不悅的神色,便趕緊說道:“這……臣手上正有一處宅院,臣以為可以讓質子住在那里,平日派人保護,決不讓質子有所損傷?!?/p>
皇帝聽完便笑了,似真似假地贊了句:“果然是朕的愛卿,滿心想的都是為國分憂。”
“應該的,應該的?!蹦侨嗣Σ坏氐?,臉上滿是興奮之色,還有一絲絲的得意。
慕軒轅卻有些遲疑,他自然是知道這人的想法,更知道朝中不少人都存著同樣的想法,若是答應下來,無疑是將云楓推入了萬劫不復的深淵,可若是不答應,朝中大臣必定頗有微詞。
這么想著,慕軒轅便想點頭同意,畢竟云楓是敵國皇子,死活都與他無關,再者早有傳聞云楓少時便博覽群書,智計過人,這樣的人不能為自己所用,自然是要毀掉。
慕軒轅想了想,便要點頭,卻聽見一道清冷的女聲說道:“陛下若是為難可以讓質子住在國師府?!?/p>
聽出是國師瀲玉的聲音,慕軒轅本來就不算好的心情這下更是不好了,就連臉色也瞬間變得難看下來,然而不等他出言拒絕,先前那位大臣便急忙說道:“陛下這萬萬不可!”
那人瞪了瀲玉一眼,神色頗為不滿,接著才恭恭敬敬地朝慕軒轅行了禮,冠冕堂皇地說道:“國師日夜為我慕國操勞,怎能讓質子再去打擾了國師的清凈。不如就將質子交給臣照顧,臣定不負陛下所望,好好照顧質子。”
他將‘照顧’二字咬得極重,像是要故意向人宣告其中的意思一般。
說完話,這人便緊張地望向御座上的慕軒轅,生怕慕軒轅不同意。
慕軒轅此刻心情可謂十分不好,所以他什么也沒說,只是看著國師瀲玉,臉上看不出表情。
瀲玉察覺到有不少目光正盯著自己,其中便有三道是來自慕軒轅,云楓,以及剛才那位大臣的。
自那人說完,朝中便有不少人附和,并不斷勸說瀲玉放棄想要讓質子住進國師府的打算。
其實她之前也不過是看著云楓臉上瞬間附上的灰敗之色,一時起了憐憫之心,才說了那樣一番話,如今見那么多人為了滿足一己私欲,竟然恬不知恥,說得冠冕堂皇,心中便十分不快,決定偏偏不讓這些人如愿。
瀲玉看向云楓:“之前慕祁之戰,死傷無數,不知云皇子是否愿隨我回國師府,為死在戰場上的人祈福?”
云楓看出瀲玉是要幫他,雖然不知道原因,不過想想,這人畢竟是慕國國師,又是個女子,落在她手上,怎么也比落在那些大臣手上強,于是云楓很識時務地說道:“這件事全因我云國而起,這些人也是為我云國而死,為他們祈福,是我應該做的?!?/p>
“既然云皇子已經答應,不知陛下意下如何?”瀲玉說完便朝慕軒轅看去。
慕軒轅心情自然是十分不好,他心儀瀲玉已久,然而瀲玉雖然是國師,卻很少進宮,總是呆在國師府里,說是為慕國祈福。
慕軒轅自然不甘心,為了見瀲玉一面便找了這樣那樣的借口前往國師府,后來瀲玉不滿,說他打擾了自己的清凈,又勸他身為一國之君當以國事為重,讓慕軒轅十分不滿,如今見瀲玉竟然讓云楓這個敵國皇子住進國師府,心中別提多不滿了。
然而縱使心中如何不甘愿,看著瀲玉那清冷的眼眸,冷淡的面容,慕軒轅便說不出拒絕的話來。
他知道,這些大臣的齷齪心思,瀲玉是知道的,否則,瀲玉不會主動提出讓云楓住在國師府,所以他害怕,若是拒絕,瀲玉便會用看那些大臣的眼神來看他。
他,不想從瀲玉眼中看到絲毫的厭惡之色。
所以,縱使不愿,慕軒轅還是點了點頭,同意了。
他說:“既然如此,那就按國師的意思吧?!?/p>
他說完這些話,殿內已經安靜得可怕,就連之前的絲竹之聲也不知何時停了下來,過了片刻,才有人竊竊私語起來,有人不滿慕軒轅的決定,可看著慕軒轅明顯不怎么好的臉色,再不敢說出一句不同意的話來。
瀲玉卻明顯心情很好,她看出云楓已經病了,還病得不輕,此刻只是在強撐,便主動提出讓人將云楓送去國師府,不過她也知道慕軒轅此刻心情不好,于是沒像以往那樣吃了一半的宴便借口跑掉,反而乖乖留了下來。
直到慕軒轅實在不愿再看底下文武百官的各色丑態,起身離開,瀲玉便也起身跟了上去。
二人就這么一前一后的走著,身后侍者隔了段距離跟著,走了好一會兒,來到一處小亭,慕軒轅這才走了進去坐下,不再繼續走了。
瀲玉也找了座位坐下,沒多久,侍者便麻利地點了火爐,又給二人上了二杯清茶。
此時天氣極冷,清茶飄著熱氣,空氣里都是清幽的茶香,慕軒轅坐了會兒,看著坐在不遠處的瀲玉,心情總算好了些了。
瀲玉看著茶杯里飄飄沉沉的茶葉,慕軒轅看著她,見她白玉的雙頰被茶水的熱氣熏出淡淡的粉色,像是敷了一層薄粉,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便覺得若是能一輩子和她這樣坐在一起,便是人生最幸福的事情了。
即便,那人的眼睛并未看著自己。
只是世事多變,很久以后,當慕軒轅獨自坐在這座亭子里,看著幾乎沒有絲毫變化的景色,喝著同樣一杯清茶,卻只覺得滿口苦澀,全沒了此刻的絲絲甘甜在舌尖彌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