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傾顏優雅起身，拍了拍衣袍上不存在的灰塵，那雙仿佛盛滿了月的光華的紫眸令人無法直視。她目光譏誚地掃視過神態各異的眾人，最后直勾勾地落在了蘇以茜的身上。

 兩雙紫眸，對撞上的那一剎火花四濺。蘇以茜眸內轉瞬盈滿水光，泫泫欲泣如同受驚的小鹿。

 然而在傾顏幾乎可以穿透至心底的目光逼視下，蘇以茜漸漸有些發怵。那雙璨若星子的眸子此刻深深掩藏著怨毒與嫉妒。

 在眾人眼里，漫天星光難以同月爭輝，蘇以茜努力偽裝的淡定端莊在顏優雅從容的萬千風化下盡數被掩蓋。那樣的光芒輕而易舉地勾起了她竭力隱藏的陰暗情緒。

  然而當一個人偽裝久了，或許早已撕不下這一層美好的面具，蘇以茜深吸一口氣，嫣然一笑，毫不畏懼地挺直了脊背，深吸一口氣正欲開口的時候，卻被沐傾顏清脆利落地截斷了話頭。

 “蘇以茜，你是不是又想說我是憑著翎尾琴贏得的比試，必須讓在座的各位點頭才算贏對嗎？”沐傾顏譏諷一笑，輕描淡寫地替她做了壞人。

 蘇以茜心思被點中，眼中一閃而過的驚詫被傾顏盡收眼底，那一臉“我就知道”的表情瞬間擊碎了蘇以茜自持的冷靜。此時她才反應過來似的草草環視一圈，驚覺眾人眼中對著沐傾顏灼灼閃爍的崇敬光芒。

她不死心地看向樓梯前的楚清蕭，然而楚清蕭臉上隱隱浮動的欣然和悔痛的糾結，眼中對沐傾顏的專注就仿佛壓死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瞬間擊垮了她的自信。

思錦在一旁靜靜注視她良久，她的一點細微變化都逃不過她的眼睛，此時她眼疾口快地諷刺道：“沒有傾顏，他們早就不知道死了幾回了。”

一語驚醒夢中人，周圍的眾人立即反應過來，十分理智地紛紛裝聾作啞，不予理會蘇以茜投過來的眼神。

傾顏卻完全無動于衷，她自己又不是沒得到好處，況且，若不是因為爹爹在場，這些人是死是活與自己何干。

眾人卻以為她一臉冷漠是因著被當眾議論羞辱的余怒未消，當下便紛紛上前意欲一表謝意。豈料沐傾顏手一揮制止他們，目不斜視地在眾人羞愧尷尬的目光下逕自走向楚清塵的位置。

幾步走到他面前，抬起下巴譏誚地看著他一臉的迷蒙呆滯，傾顏眉梢一挑，冷然道：“喂，三皇子，你是不是該履行諾言了？”

聽見聲音的楚清塵恍惚間只捕捉到諾言兩個字，頓覺迷惑不解地反問：“什么諾言？”

殊不知他是真真實實被傾顏震撼得不輕，此刻下意識的反應在傾顏眼里，那就是明知故問，意欲反悔。

當下，傾顏也不理會他和楚清蕭猛然醒悟的表情，干脆利落地幾個大步走到門外，在眾人不明所以還來不及反應的瞬間，運起輕功飛身而上，一雙素手力大無窮地一把拽下讕謹樓的金漆招牌，又快又狠地哐啷一聲擲在地上。

一聲巨響，震醒了所有還在呆滯的人，震碎了楚清塵一顆玻璃般脆弱的心臟。此刻他瞠目結舌地看著碎的唏哩嘩啦的招牌，上面的讕謹樓三個字迎風化作灰燼。頓時只覺得自己一顆本就哇涼的心臟上又刺進一把冰刃，攪得他五臟六腑都在叫囂著疼痛。

讕謹樓，除了他們兩兄弟以外，沒有人明白讕謹二字的含義和來源。讕取自楚清蕭，謹取自楚清塵。

現在，卻被傾顏毫不猶豫干凈利落地砸了個稀巴爛，楚清塵瞬間有種江湖倒灌的沖動，幾乎欲要上前撕了沐傾顏。

可是罪魁禍首毫不以為意地拍了拍手，大搖大擺地返回大廳，攤了攤手一昂下巴無辜道：“你不說話我以為你默認了，怎么，現在你這一臉嫉惡如仇是要殺了我嗎？”

楚清蕭一把抓住蓄勢待發的楚清塵，對著傾顏優雅一笑道：“自然不會，愿賭服輸，來人，拿地契，準備筆墨。”

他如此干脆的決定倒是讓傾顏愣了一愣，她原本還想著要是他們兄弟倆拿皇權壓人她該怎么辦呢。當下聳聳肩膀頗為滿意地對楚清塵說：“學學你二哥，一點風度都沒有！”

楚清塵將將壓下的怒意瞬間如燎原之火熊熊燃燒：“你這個丑女人！你在說什么！二哥，不要給她地契！她砸了我們的招牌！你別管，我要殺了她！”

傾顏絲毫不懼他猛虎出籠的姿態，輕飄飄閃身往楚清蕭背后一躲，來不及收勢的楚清塵就被他二哥手起手落輕易制住。

楚清蕭轉首睨了一眼對著楚清塵扮鬼臉的女人，臉上竟然閃過連他自己都未察覺的寵溺和無奈。

再轉回頭的時候已是恢復一張淡漠的臉孔，云淡風輕地對著手下道：“把三皇子帶回去。”

說罷，楚清蕭一臉淡定地逕自轉身處理讕謹樓易主的事情，留下一眾無法淡定風中凌亂的眾人。

蘇以茜的目光幾乎從頭到尾專注在楚清蕭的俊顏上，看清他一臉寵溺無奈，看清他一臉平靜淡定地將讕謹樓交給那個女人，看著他一眼都沒有施舍給自己。

云祁國臣民心目中的女神在心上人的無視下，被深深的危機感逼迫地再也維持不住那張虛假溫和的臉面。腦海里緊繃的最后一根弦即將斷裂的瞬間，蘇以茜倏然感覺到一只手將它死死攥住了。

待她回復神智的時候，便發現楚清墨不知何時出現在自己身側，一只手正拽著自己的手臂，另一只手甚至圍在她的腰上。

然而被嫉妒沖昏了頭腦的女人根本不予理會這一唐突的行為，一個勁地就要掙脫往前沖。楚清墨死死拽住她，眸光猛然一寒，一把將她扣進自己懷里。

這時，蘇以茜便聽見蘇沁影一聲高亢的尖叫，緊接著大喊：“呀！姐姐，太子哥哥！你們……你們怎么…。”

她這話喊一半留一半，瞬間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楚清墨不動聲色地在她腰間掐了一下，蘇以茜猝然發現自己渾身的力氣都被抽了干凈，一下子癱軟在楚清墨懷里不得動彈。

于是眾人看見的便是蘇家的大千金一臉血色的依偎在太子殿下的懷里，僅僅愣怔了一瞬便不約而同地露出無比了然的表情。

而真實的情況便是楚清墨在她憤恨的怒視下“溫柔”一笑，為她撥開耳邊的發絲，悄聲對她說道：“你的尊嚴，不容許你在眾目睽睽下上去糾纏不清，沐傾顏今天的風頭是出定了。還有……”楚清墨忽然一把轉過她的腦袋，將站立在一起的楚清蕭與沐傾顏送入她眼底，繼續輕柔地說道：“你看見了，你也知道自己在他眼里充其量是個知己罷了，他今日會任你在他的讕謹樓教訓沐傾顏是為了什么，你不是不知道。七年前……。”

“你知道什么！”蘇以茜猛地轉回頭，腦海里都是那個她從小愛到大的男子，對著她最恨的女人一臉深藏的寵溺的模樣。也許別人看不出，但是她看得清清楚楚。

如今，楚清墨同她說起七年前，蘇以茜頓覺一股寒意從腳底直沖頭頂，在腦子里炸開。滿身冰涼僵硬地瞪著楚清墨。

楚清墨不著痕跡地看了眼楚清蕭，詭異一笑道：“我知道的絕對比你以為得多，只要你乖乖聽話，暫時的得不到不算什么，但是你再反抗，我保證讓楚清蕭連看你一眼都不屑！”

說罷，滿意地看到了那張小臉上迅速退去的血色以及她歸于平靜的身體，嗜血一笑道：“這才像話，現在我們必須離開這里了，走吧，乖女孩。”

蘇洵冷不丁看見太子抱著蘇以茜向他走來，自然是頗為滿意地一笑置之，當下，對楚清蕭打了個招呼便帶領著鐵衣衛迅速撤離。

來得突然，走得更突然。

楚清蕭最后一眼瞥見蘇以茜窩在太子懷里，驚異地發現心口沒有任何感覺，相對于看到傾顏那一瞬冷漠的眼神時揪住的痛，此時的反應實在是平靜地過于詭異。

轉頭的時候，看見兩個意料之外的人向這邊而來——夏侯千葉，那名彈琴的女子。

夏侯千葉的目光不著痕跡的掠過專注在地契以及帳簿上的沐傾顏，對上楚清蕭倏然戒備的眼神。勾唇一笑，不無戲謔地說道：“你贏了，當然，我也沒輸。”

他們的對話引起了寧歌的注意，她看了看鉆在錢眼兒里的沐傾顏，又看了看難得露出一臉冰寒的楚清蕭，最后看了看一臉清冷眼帶挑釁的夏侯千葉，心里隱隱明白了什么。

當傾顏做完交接轉頭的時候，便對上寧歌一臉曖昧的表情，用力地翻了個白眼，依舊眼冒星星地晃了晃手上的地契。

寧歌好笑地正欲上前接過地契細看的時候，卻忽然發現她神色冷了下來，不由環顧一眼大廳好奇道：“干什么？你表情怎么這么怪。”

思錦將沐天送走之后八卦地湊上來起哄道：“你是不是看見你的真命天子了？臉上怎么這幅表情？還是你像寧歌一樣看見不該看的了？”

孰料傾顏對她躍躍欲試一睹究竟的模樣視而不見地搖了搖頭，幽幽地說道：“寧歌可能看錯了，也許她看見的女人不是蘇以茜。”

思錦二人看著她的胎記在燈火下泛出幽森的紅光，打心眼兒里哆嗦了幾下，狠狠打了個寒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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