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顏從那一堆散落的金釵步搖中間快速夾起一張信箋,在眾人狐疑的眼神下正欲拆開時,門外大街忽然傳來了齊整匆忙的腳步聲。
循聲望去,只見街道上不知何時已經圍滿了圍觀的百姓,此時都指對著大廳里的沐傾顏和婦人指點點地竊竊私語。
而那腳步聲漸漸逼近的同時,一隊十來個人的衙役官差出現在所有人視線里。傾顏見狀立即不動聲色地將信箋塞進衣袖內。
方一抬頭,就見一道人影飛快地掠過自己撲向領頭的官差,同時放聲大哭地叫屈道:“官爺!您可算是來了!就是這黑心酒樓要毒死我相公啊!官爺要為民婦做主啊!”
不用說就是那找麻煩的婦人,傾顏見她邊死命哭泣邊偷瞄那一堆金釵,似乎就是在尋找那封信箋,不由得捏緊了袖子里的薄薄紙張。
那顯然是同伙的官兵見婦人沖上去,立即會意配合著不由分說地嚷嚷:“我們接到報案,說這樓里有人吃了酒菜中毒!”他伸手一指思錦手上臉色青黑的男子,底氣十足地對著傾顏義正言辭道:“如今人證物證俱在,就請掌柜的同我們回衙門一趟說明情況吧!”說罷,不給傾顏反駁的時間,招呼一聲帶著人幾步上前就欲抓住沐傾顏。
傾顏低垂的眼眸閃過一絲不屑冷意,閃身一避便避開了他的觸碰。那捕快見撲了個空,微微一愕,見她垂著頭看不清面容,一副懦弱害怕的樣子:“掌柜的這是什么意思!請你配合我們,否則……。”
孰料,他話說了一半,傾顏卻猛然抬起頭來。那張帶著半面血色胎記的臉龐頓時暴露在一隊衙役面前。這標志性的胎記已經讓為首的捕快認出了她的身份,頓時心頭一跳有些吃不定主意,不著痕跡地瞪了眼婦人。
“怎么不說了?否則什么?”她也不想拿鎮國將軍千金的身份壓人,但是她背后的勢力在此刻的環境和情形下不宜擺上臺面。
那捕快在心中權衡輕重,今日委托他們的人與這沐家小姐哪個都不能得罪。這么想著,他腦門上就冒出了大冬天的冷汗。
傾顏也不急,就這么施施然站立在原地等著他做決定。她知道蘇以茜會用皇后壓人,但是一旦自己被抓,爹必然會在救她的同時上報給皇帝。誰都知曉帝后關系緊張,到時皇后自身難保,她就不信皇后會為了蘇以茜違抗皇帝。
那捕快也是個通透的人,怎會分析不出這簡單的關系網,當下咬了咬牙決定領隊走人。就在這時,一個官差神色匆匆地跑了進來,傾顏看他眼中似乎帶了喜色,心里不由得咯噔了一下。
果然,那捕頭聽完來人的耳語,古怪地看了眼沐傾顏后滿面紅光地繼續義正言辭道:“沐姑娘是吧?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何況這人都被你酒樓害成這樣了。你若是不想被人編排你仗勢欺人,毒了人還想逍遙法外的話,就跟我們走一趟。到時候你清白與否,自有我們老爺定奪。”
一番話堵死了傾顏的后路,雖然他不知傾顏身后的勢力,但是傾顏更不愿意早早暴露實力。思量間不動聲色地對思錦打了個手勢,在她會意悄悄帶著那中毒男子下去后方才果斷地說道:“好,我就跟你們去!如果我是清白的,我定讓你們老爺親自負荊請罪!”
語氣中的堅決和問心無愧讓那捕快臉色僵了一瞬,隨即似乎想到什么似的微笑道:“既如此,沐姑娘,得罪了!”說著便邁開腳步上前就欲抓她的手臂。
“慢著!”就在那捕快即將擒上她胳膊的時候,異變又起。一道淡漠的嗓音忽然自身后響起,傾顏無需回頭便知道是誰。轉動的眼珠正巧猝不及防地捕捉到街角處一抹俏麗的身影。
“你是誰!敢阻止我們衙門辦事!來啊,一并帶走!”孰料那捕快方才得了當事人首肯,正急著要將傾顏弄回去,哪容旁人再行阻攔。連來人的身份也不弄明白就要一并押下。
“我看誰敢!”這不,連他們的衣角都沒碰到,傾顏已經被那人拉得后退了好幾步,猝不及防下頓時一個踉蹌,傾顏站定后冷笑著譏諷道:“我沐傾顏問心無愧,二皇子如此行為豈不是坐實了我歸云閣謀害顧客!”
說罷,也不管他什么臉色地一把甩開他的手,轉而對著那捕快微微頷首示意后便邁開了腳步自覺往外走。
“原來是二皇子,屬下有眼無珠,還請皇子殿下恕罪!”捕快這才知道自己方才對什么人大呼小叫,立即訕笑賠禮,而后又恭敬道:“皇子殿下,您看這沐姑娘是自愿與我們回去,還請您不要讓屬下為難。”
孰料楚清蕭眼角都沒給他,直直凝視著沐傾顏挺直的脊背,心里劃過絲絲酸楚,聲音越發冰涼道:“如果本皇子一定要管呢!”
捕快頓時臉色僵硬,躊躇不定地看向沐傾顏。傾顏本就不想再與他有交集,此時接收到捕快的眼神,冷不丁看見街角那道粉色的身影,心頭頓時怒火竄起沒好氣地諷刺道:“二皇子身份尊貴!別為我這等無知惡婦壞了名聲!請回吧!”邊往外邁步邊在心里暗罵,要不是你,我至于被人陷害嘛!
楚清蕭沒想到如此她還是不領情,不由臉色一寒,上前一步拽住她的手臂似乎還欲阻攔。恰在這時,門外又急急跑進來一名小廝在他耳邊說了幾句話,傾顏便見他眼底逐漸帶了一絲掙扎焦急,耳邊聽見模模糊糊的“蘇家”“皇后”之類的。
不刻,在傾顏滿心冰寒諷刺間果然松了她的手臂低聲說道:“等我處理完事情就去帶你回來!”言畢,深深看了她一眼便轉身急速離開。
傾顏看著他離開得瀟灑的背影心底止不住的冷笑,再不欲多言地配合著官差就離開了酒樓。
待他們一行人一走,從后院返回的思錦沉著臉將歸云閣的客人悉數清空暫停營業,順道在離開的人群中逮著那渾水摸魚的婦人便是一掌,將她砍昏后帶回后院與中毒男子一道鎖了起來。
今日是十五月圓夜,思錦看了看漸漸昏暗下去的天色,嘴角揚起一抹冷笑,換上夜行衣便從后院的秘密出口離開了歸云閣。自然,臨走前將寧歌留下的好料便宜了那可惡的婦人。
而歸云閣大門一關,街外一眾看熱鬧的人群漸漸散去,街角那抹被傾顏發現的身影遙遙凝視著一隊人馬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陰險的笑容,一張被嫉妒充斥的臉頰說不出的扭曲丑陋。
傾顏被帶到衙門的時候已經是日落時分,那些衙役借口天黑延后審問并未將她帶至公堂之上,隨后便將她蒙住雙眼徑直往衙門深處領去。
她在這云祁是出了名的囂張得罪人,身后雖因著大將軍撐腰少了許多明里找麻煩的人,但
是暗地里想要取她性命的人多如牛毛。僅僅是思錦管理的醉霄樓半月之內就接了十數筆一級追殺。更別說是這些日子以來奉命保護她的黑隱衛不小心捕到的老鼠蟑螂之流。
原本今日是歸云閣開張的大吉之日,傾顏雖然手握秘密底牌有恃無恐,但她無所顧忌的人生中最忌諱的便是阻她財路之人,本打算借她爹的名聲避過今日再做處理善后。誰知道那幕后的人這般等不及就要將她送上不歸路,為了抓她竟然連她爹都能借機拖住腳步。
是以,傾顏不認為他們會真如一般衙門例行公事公然審問自己,眾目睽睽之下又怎么能真正讓她吃苦頭呢。但是她既然敢自投羅網地進來,就不會傻到一點后路都不給自己留。
只是沒想到她想要低調隱忍,到了別人眼中倒成了膽小怕事了。
月黑風高夜,偷雞摸狗時。當傾顏被一眾衙役帶著在衙門里七彎八拐猶如躲貓貓一般的時候,思錦一身黑色夜行衣疾步而走,趁夜隱入了一座破敗的院落內。
進了雜草叢生的前院,思錦一雙清泉般的眸子此刻犀利如刀地掃視四周圍,無聲無息的摸到角落一個及其隱蔽的凹槽處,伸手輕輕一拉,一道設計巧妙的地道隨著卡拉一聲輕響出現在進入正堂的臺階下。
嬌小的身形如獵豹般地疾射而入,僅僅一秒后,整個院落在如水清涼的月色下再度歸于平靜。
一片漆黑的地道內,思錦輕車熟路地前進后退,左移右挪,不到片刻,一道厚重巨大的石門突兀地拔地而起,門后的光亮驟射而出,迎接思錦的到來。
門內,夜明珠的瑩瑩亮光將約莫百余丈的巨大空間照亮如白晝。二十余人的一身血色衣衫的黑隱衛分列兩邊,身后的兵器架上整齊地擺放著密密麻麻的各式兵器。整個空間只有一方高出地面一米的十余丈高臺上擺放了一張通體漆黑的厚重木椅。思錦在二十二人尊敬的視線里快步而入,看到中間木椅上那道身影時微微一愣,緊接著摘下面罩驚喜道:“你怎么回來了?!”
中央那抹纖細高挑的身影抬起頭來,精致的瓜子臉,賽雪一般的皮膚,精美的五官猶如玉瓷娃娃般細巧。一雙深邃幽亮的黑眸璨若曜石,嘴角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終年不變。
寧歌同樣輕輕拂開遮臉的面紗,當黑隱衛看到二人的真實面容時再次忍不住驚艷了一瞬。愣怔間只聽寧歌冰涼的嗓音輕幽地響起:“我再不回來難道任由你們倆胡鬧。”
二十二個紅衣鐵漢忍不住身體一僵,齊齊哆嗦了好幾下才從少女的壓迫感中緩過神來。思錦余光掃過,覺得好笑不已。她與傾顏的黑暗面似乎都被掩蓋在了那張玩世不恭嬉皮笑臉的面具底下了,兩人的威嚇在他們眼里竟成了擺設一般。
她看著寧歌似笑非笑的臉蛋,心想難不成是她們倆太過善良了?當下她一挺小胸脯斂了笑容正色道:“你回來就是為了說這個?你該死的能不能不要這么欠扁地笑?”
寧歌笑得燦爛了些,卻直接將思錦臉上的肅色咔嚓凍結擊破。她幽幽地進入正題道:“查出是誰了嗎?”
思錦口哨一吹,痞笑著謔道:“還能有誰,不就是那蘇家那小傲嬌嘛。放心,我已經讓三殺暗中跟了去,只要他們還不夠通天,憑三殺保護她還會有什么閃失。”
其實她想說的是傾顏根本不用人保護。但是寧歌卻忽然沉了臉色,聲音中染上了冰冷地說道:“我突然有種很不好的預感。”
思錦笑容一僵,直覺寧歌的氣場不太妙。果然,下一秒,她的臉陰沉得幾乎滴出水來,森寒道:“黑隱衛跟我走,你也跟著!快!”
而在寧歌不詳預感中的傾顏此時在被人領著拐過了第n道彎子過后,人已經被帶到了陰森幽暗的地下水牢里。
連接水牢與地面的階梯上濕滑腥臭,一股股黏膩的液體不住地涌上傾顏穿著錦緞鞋襪的腳面。那似曾相識的觸感與氣味令的一路上異常冷靜的傾顏霎時間汗毛直立,喉間梗塞幾欲作嘔。
偏生那身旁的衙役一個勁地將她往地牢里拖去,一踏上地牢坑洼的地面,那股熏天的腥臭味愈發濃郁了起來。傾顏顧不上腳下的觸感,特工的警覺與本能讓她第一時間感覺到了陰冷危險的氣息。
原先她只是以為這些衙役即便是受了蘇以茜的指使,頂多也就是帶她去密室牢房之類的地方交給蘇以茜親手處置。孰料竟會到了這樣一個令她不得不警惕的去處。
前世那些在叢林雨林里不好的經歷再次如同放電影一般在腦海里回旋盤亙,令一旁的衙役感覺到了她身上一點點聚積的冷氣與殺氣,竟讓他們覺得比這陰森黑暗的地牢更加恐怖。
傾顏在前世的二十幾年,是在慘烈的訓練里踩著死人堆摸爬滾打著活下來的特工之神,即便平日里戴著見錢眼開、嬉皮笑臉的面具,骨子里她依舊是那個黑暗血腥的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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