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業四十六天
林天舒身體康復以后又在大連找了一份工作，一家大型合資企業負責人員培訓工作。此時她與明方磊分手已有半個月了。羅綺說，如果感覺身體還可以就先找份輕松點的工作吧，轉移下精力，好過帶著悲傷情緒無所事事。
至于她們分手的原因，誰也說不清。聯系的慢慢少了慢慢淡了，忽然有一天就結束了。
一畢業就分手，是多少校園戀愛難逃的宿命。有句老話叫正確的時間遇正確的人，沒什么例子能比這詮釋得更好。
羅綺忽然很慶幸自己與周男算不上校園戀愛，當年認識的時候周男已經畢業。雖然是最艱苦的創業階段，但年輕的羅綺畢竟還只是個沒心沒肺的大學生，周男所面對的壓力和困擾尚且波及不到她。同時純真的愛情觀又讓女孩有大把的時間和精力為愛情奮不顧身的堅持堅守。于是她想，假如自己與周男同時踏入社會，一方面自己的工作事事不順，個人發展方向毫無目標；另一方面周男創業處處碰壁，物質生活捉襟見肘。那么，自己是否有這么強大的內心和堅韌的品質與這個男孩這般和諧得相處下去？而周男大她兩歲的事實，避開了兩人的沖突期，給了愛情一個很好的緩沖。
封聞帶著羅綺來到一家企業，只不過讓對方財務將賬目剛剛搬出來的功夫，凳子還沒熱呢就說有事要離開。
羅綺心下竊喜，巴不得他趕快走。這是實話，哪個員工愿意跟老板一起做事呢。再者這樣的事已經不是一次兩次了，封聞倒是很放心，經常把資產千萬以下的小項目審計全盤交給羅綺負責。一開始羅綺很抵觸，但顧薈幫她分析過其實這都是很好的機會。以后等有資歷了出報告是要承擔相關法律責任的，沒機會像現在這樣摸摸索索的學習鍛煉還有人幫你扛著。
這是一家小型外資工業零部件貿易公司，注冊資金有二十五萬美金，業務十分簡單因而會計科目設置也很明了。一個年輕的小姑娘坐在前臺，時不時摸出手機偷偷翻兩眼。一個經理模樣的男人正在隔離的玻璃門里聚精會神得打電話。剩下幾個典型的技術男埋頭在一堆羅綺看也看不懂的機械制圖中，目光偶爾聚焦偶爾渙散。
做財務的是一個三十出頭的女子，矮矮胖胖的，戴副眼鏡。她說話細聲細氣，幫羅綺倒了一杯茶，然后笨拙得拉出一把椅子坐在羅綺身旁。她動作有些緩慢，使得羅綺注意到她那隆起的小腹，原來是一位準媽媽。
羅綺按部就班得一項項查看著厚厚的賬冊，直觀又清楚的賬目讓她的進程很順利，于是很快這位名叫lisa的財務便笑瞇瞇得跟羅綺搭起了話。
“小羅，今年多大啊？”
“23了。”
“呵呵，看著還很小嘛，剛畢業是吧。男朋友有沒有？”
“嗯，有的。”羅綺略微遲鈍一下，只間lisa詭秘地一笑：“大學認識的？你們同學？”
“呃，不是同學。”
“怎么想著做審計了？”
“哦，想做財務類的，沒找到其他工作就先做這個了。”
“老板給的待遇怎么樣？”
“不高，湊合混個經驗吧。”
羅綺很是奇怪，眼前這個人哪里像是一個資深財務嘛，明明是個居委會大媽或者是招聘獵頭。有些話她不想回答但又不好意思不做聲，只能尷尬笑笑。
Lisa咂咂嘴，站起身來雙手扶著小腹原地走了幾圈：“做審計實在太辛苦了，我以前就是做這個的。天天加班加點，31歲才結婚，你看眼瞅著我都快成了大齡產婦了。”
羅綺才明白她話里的意思，原來是這樣啊，難怪一開始就問我有男朋友沒，接下來似乎是想判斷男朋友是否穩定，可能也是不忍看花季少女步自己后塵的慈悲心性吧。
“馮姐，像你們這樣做企業的會計很輕松吧。”羅綺將一摞表格小心翼翼得敲上企業公章。
“我只是財務的助理，真正舒服的財務老師今天沒來，唉——”馮姐撇撇嘴，話中有話。“我生好孩子以后就不做了。還有，叫我lisa就行，外企都是叫英文名。”
“啊？你要辭職了？”羅綺感覺有些意外。
“是啊，已經找好了下一家，去做總賬會計。被人壓一頭不僅薪水漲不上去，能力也很難發展提高。”lisa搖搖頭：“唉，我就是一步選錯，應該早點結婚生孩子然后再定位自己的事業。當初在審計行業混了好幾年，也沒混出個樣子，還落下一身職業病，轉行會計又從小助理做起——真是虧大了。”
羅綺總覺得內心一陣陣發涼，“那我豈不是更沒盼頭了…。”
“你還年輕啊，不過給你個意見，最好趕快結婚生孩子，這些都搞定了你就有方向來規劃事業了。”
“啊？可我還想再玩兩年，孩子生得太早就沒自由了…。”羅綺低下頭。
“呵呵，我當年也是這么想。”lisa看看手表，“中午了，走——帶你吃飯去！”
“不用這么麻煩了，叫個外賣就好了。”
“別客氣，今天封老師不在，省下一個人的預算，帶你出去吃吧。”
羅綺唯一喜歡做審計的一個原因，就是經常能被客戶單位招待。但隨著她不斷上升的體重，這一條優勢很自然地變成劣勢，羅綺發現，自己愈加討厭這個行業了。
席間，不知道lisa是由于懷孕荷爾蒙作祟還是實在是壓抑得太久找不到傾訴對象，喋喋不休得跟羅綺抱怨了足足一個鐘頭，辦公室里各種勾心斗角堪稱后宮般腥風血雨，聽得羅綺好幾口菜都忘了嚼就吞下去了。
最后lisa滿足得打了一個飽嗝，叫服務員來買單。
“386元。”
“lisa，招待我這么個小嘍啰花這么多錢，您這邊不會不好交差吧？”羅綺想起每次報銷，封聞一張張發票審核的吝嗇樣，覺得有些反胃。
“沒事，第一報銷是我來管，第二我走都要走了管那么多！”
之后的工作比較簡單，抽取一些大額款項的發票一一復印留存。lisa是孕婦，羅綺好心請她去休息，遠離這種復印機的輻射。
下午的時間過得很快，羅綺整理出了一摞厚厚的資料，差不多跟這里的下班時間同步離開。
“小羅，報告大概什么時候能出？”lisa一邊鎖門一邊問。
“我回去就開始做，不過具體還是要看封老師跟你們怎么談的。一出好報告我就馬上快遞給你。”
“哦，好的，謝謝你了。留個電話吧，常聯系。”lisa掏出手機。
她長得又矮又胖也不美麗，偏偏有個很詩意很瓊瑤的名字：馮婉芪。
羅綺在路上有些糾結，這樣厚厚的文件是先放回辦公室一趟呢還是帶著直接下班回家好了。手機報上的天氣預報說明天有雨，于是她決定為了避免明早淋濕，還是去一趟公司吧，反正坐地鐵順路。
到公司的時候六點鐘左右。只有羅綺一個人，她打開燈講材料文件整齊放好，正要離去的時候辦公室的電話響了。
她出于本能的去接，是封聞。
“小羅？你在公司啊？”
“哦，我把艾斯特的審計材料送回來，馬上就走。”羅綺有種不祥的預感。
“等等你先別走，我正好要回公司，沒帶鑰匙，所以打電話看看有人沒有，你等我一下，我一會就到，有人打電話找我就說我出去一下馬上回來。”封聞不等羅綺的回答就徑自掛了電話。
呆呆捏著聽筒的羅綺簡直想一頭撞死，他媽的我賤不賤啊，倒是接這個電話干嘛！
以前顧薈曾告誡過她，尤其是快要下班前最好不要接公司座機電話，有急事的人會打你的手機。座機里傳出的信息即便再小的事也有百分之八十的概率會把你綁在辦公室，而手機里通知到的事即便再緊急也經常會被拖到第二天解決。
羅綺喪氣得在辦公室里踱來踱去，像只剛剛放跑了獵物的老貓。
封聞來得很快，滿頭大汗氣喘吁吁得沖上來。
“小羅，剛才有人來找我么？”他接了杯水一飲而盡，然后沒頭沒腦得問了一句。
“沒有，我剛從客戶那回來把資料送回公司。”羅綺拎起包想往外走：“那我先回去了哦。”
“等等！”封聞叫住她：“你先等會，把電腦打開，艾斯特的項目先開個頭吧，審計資料拿過來給我看看——”
“啊？！”羅綺出乎意料又委屈又憤怒，也顧不得許多，語調也提高的些：“封老師，現在已經是下班時間了吧。”
“我知道，你權當幫我個忙，好不好？”封聞賠笑道，瞇著眼睛的半禿子除了猥瑣讓人想不出別的詞來形容。
羅綺并不想這樣讓步：“我今晚有事，都約好了，再說你也不能這樣突然從天而降無緣無故讓我加班。”
“就半小時，半小時好不好！”封聞看看手機，“別說話，抓緊時間做事。”
難道他要動壞心思？入夏的六點多鐘天都沒黑，不至于吧。羅綺心里打鼓，抬眼看封聞，他卻自顧自認真得工作起來。這更是讓羅綺納悶不已，急急忙忙跑回公司就為了趕這個他連碰都沒碰過的項目？
羅綺當然沒心情做事，鼠標不停得刷新著桌面盯著左下角的時間磨洋工。
十分鐘左右，空曠的走廊里響起了咯噔咯噔的腳步聲，推門進來的是個三十五六歲的女人，她燙著短短的卷發，穿一件米色的無袖真絲上衣，白色喇叭褲。
“誒，來啦！”封聞從里面的辦公室走出來，“稍等會哦，還有點小事處理。那個，小羅——這是我愛人，你叫王姐吧。”
“王姐您好…”羅綺生硬的站起來，微微點了下頭。
“嗯…”王默書只有三分之一的目光掃視了她一眼，又轉向封聞，皺皺眉：“怎么打座機也不接啊？”
“唉，這個座機有毛病，催了電信局的好幾次也不來修。”封聞看看羅綺：“小羅，你也發現這個座機經常不響鈴是吧。”
“哦哦，是的。”羅綺就是再不聰明，也看得出來，這是老板娘來查崗。自己只能給什么說什么了。
封聞將文件理理干凈，交給羅綺。“我先回去了哦，你也早點回家吧，把門鎖好。”然后同王默書一起離開，留下羅綺一個人還沒理清思路。
羅綺在路上給顧薈打了個電話，將這莫名其妙的經歷訴說給她。顧薈聽后笑得岔了氣：“哈哈哈，原來是這么回事。今天我就我一個人在公司，本來已經在下班路上了，他忽然跟我說要我回公司等他，說有急事找我，我說我家也有急事樓上漏水了我得趕回去，才懶得理他呢。”
“那我今天要是沒回公司怎么辦？”羅綺想想真是又好氣又好笑。
“我估計他是想看看他老婆是不是到公司了，他老婆也是有鑰匙的。如果到了他就編個理由說出去辦點事，結果很不巧你正好在公司，于是更成就了他刻苦工作的好借口。”
“那他這樣不是弄巧成拙了？他一個人跟我一個小姑娘在公司加班，他老婆不是更要誤會了？”
“呵呵，這才是高明之處，就是要讓她老婆親眼看到你們共處一室還在安分的工作。如果他心里有鬼大可以先把小姑娘支走，怎么可能做得如此坦坦蕩蕩？所以有你在反而顯得更加真實，他老婆會更加放心的。”
“唉，我真冤啊。”
羅綺明白，談論老板的私生活這是員工第一大忌，可是這個烏煙瘴氣的男人確實讓她對整個工作甚至這個行業都失去了信心與興趣。她忽然覺得一直以來能說服自己堅持下去的理由都變得毫無論據，搞不懂是因為這一出令人哭笑不得的鬧劇還是因為馮婉芪今天的一番感嘆讓她整個心緒低落到極點。
唯一值得期待的是，明天是個美好的周五，周五來了周末還會遠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