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了她！”
“就是！如此不忠不潔，實在是有辱顧家的清譽，絕對不能縱容！”
那尖銳而刺耳的聲音配著那些面目丑陋的眾生之相，如狂風，如急雨，卷進顧眉生的耳中。
冬雨如冰，打在顧眉生血肉模糊的臉上，她被束縛在骯臟而濁臭的豬籠之中，完全無法動彈。
不遠處，顧家的眾人站成了一排，每個人都表情晦澀，冷冷地望著顧眉生獨自掙扎的模樣。
“顧家嫡女顧眉生，未曾婚配卻已有了孩子，實乃顧家恥辱！今日按照顧氏家規，將其母子二人浸豬籠！”
她的父親表情如冰，語氣涼薄地讀著手中的判詞。
她的親生母親雖然表露悲痛不舍，哭得幾次欲要昏厥過去，卻奈何以她一個不受寵愛的正房之妻，竟完全無法救得自己的女兒。
原來到了將死之時，愚蠢的她才終于看清這蕓蕓眾生之相！
冰涼的水漸漸進入她的唇鼻，顧眉生心中絕望，她伸手撫上自己懷中已經沒有呼吸的麟兒，悲痛欲絕極致，反而仰天大笑，“是娘親的錯！這一生錯愛了不該愛的人，不僅害了自己，還害了你！唔……”
湖水飛速地順著她的七竅進入身體，令顧眉生再也無法順暢的呼吸。
死亡，已經瀕臨。
那些不堪的往事，卻在這時，一件件清晰地涌上心頭。
十四歲時，她以侍郎府嫡女的身份，奉召進宮，以一舞博得龍心大悅，更讓她邂逅九皇子皇甫清燁，一顆芳心就此沉淪。
十五歲時，她已經有一雙可以妙手回春的巧手，能醫治修補天下所有斑駁而丑陋的容顏，她一朝名冠天下，上門求親之人幾乎將顧家的門檻踏破，可是她卻一心只想成為皇甫清燁一個人的王妃，成為他一個人的驕傲。
十六歲，皇上親自賜婚，將她許給了皇甫清燁。在她欣喜若狂，一心想要嫁入九王府的時候，她卻發現，原來皇甫清燁一早與她的大姐顧嫣然珠胎暗結。
她愛皇甫清燁，愛得那樣的卑微。
他要她向東，她不愿往西；他說他要娶顧嫣然，她不敢有半句怨言，只求他不要拋棄自己。
卻不想，他還是一言不發地重新討了圣旨，娶了顧嫣然，讓她成了整個北楚國的笑話。
讓她從受盡寵愛的侍郎府嫡女，變成了不受父親和族人待見的女子。
十七歲，顧嫣然為皇甫清燁誕下一子，卻不想那孩子天生患有心悸，活不過三歲。
顧眉生不忍，進九王府安慰她，卻在書房看到了酒醉而頹廢的皇甫清燁。
他哭得像個無助的孩子，雙手緊緊地握住顧眉生的手，“眉生，若當初本王娶的是你……那該多好。”
……
十八歲，顧眉生尚待字閨中，卻有了身孕。清譽，名聲，貞潔，連同母親劉氏的主母之位，都被她悉數毀去。
這一切，只因皇甫清燁信誓旦旦，只要孩子一出生，他定會娶她過門。
她日盼夜盼，終于盼到了一朝分娩。
卻沒想到，同時盼來的，還有她與親身骨肉的末日。
她的孩子剛剛呱呱落地，顧嫣然全然不顧她的苦苦哀求，定要剮出了尚在襁褓之中孩兒的心。
顧眉生磕得滿頭鮮血，痛哭，哀求。
“饒了我的孩子！放了我的孩子！”
皇甫清燁卻始終不為所動，他冷冷地望著顧眉生，“本王忍著惡心，日夜對著你，你以為我真的愛上了你么？我這么做，就是為了取這孩子的心來救我兒的性命！”
“這也是你的孩子！”顧眉生聲嘶力竭，幾近崩潰。
顧眉生臉色慘白如雪，悲憤質問顧嫣然，“你我乃是同父同母的親姐妹，你怎會如此狠心？！”
顧嫣然冷笑，“姐妹？你倒是想！從小到大，父親眼中只有你一個女兒，何曾有過我這個長女的位置？！顧眉生，就憑你這般的蠢物，有何資格做我的姐妹！”
她望著顧眉生傾城的美貌，恨意頓時涌上心頭。
就是這張臉，讓這賤人從小到大都受盡注目，若不是當初為了提前一步擄獲皇甫清燁的心，她也不會冒險服用肌息丸，那么她的孩兒便不會得上心悸……
如此想著，顧嫣然冷冷道，“陳媽，將這賤人的臉給我劃成碎片！”……
“不！不要！”……
漫天的仇恨猶如著四周綿綿不絕的湖水，浸透了顧眉生的胸腔。
“皇甫清燁！顧嫣然！你們剮去我孩兒的心，害他如此枉死，又推我至如斯境地！我顧眉生對天發誓！即便我永生不得超生，即便就此化成厲鬼，我也會日日詛咒你們！”
*
“二小姐！”一個焦急的女子聲音在她耳畔響起。
顧眉生緩緩睜開雙眸，看到的便是母親劉氏和她自己的貼身丫鬟織畫焦急和憂慮的目光。
許久之后，她才終于恢復思考。
她不是被浸了豬籠，溺水而死了么？怎么會又回到自己的房間？
“小姐，您發了整整一夜的燒，還不停地說著夢話，可嚇壞夫人與奴婢了。”織畫為她遞上一杯水，苦著臉道。
顧眉生皺著眉頭，“今日是幾號？”
劉氏眉心一蹙。而織畫則不解地道，“寅卯年十一月二十九啊，小姐，您該不會是燒糊涂了吧？”
寅卯年？十一月二十九？那不是她十六歲的時候？
顧眉生心中一愣，隨即又明白過來。
真是老天開眼！知道她死的有多么的不值和冤屈，所以給了她一次重生的機會。
此刻的她，還是顧家最受寵愛的小女；此刻的她，還未曾因為皇甫清燁而失去一切！
此刻的她，還能有機會再與自己的母親說說話，還能再見到母親為她焦慮，為她擔憂的一幕。
顧眉生不禁鼻子一酸，緊緊地拉著母親的手，怔怔地落下淚來。
劉氏見她如此，不禁寵溺笑道，“傻丫頭，怎么還跟小的時候一般，一生病就抱著娘親哭個不停，也不知羞。”
顧眉生越發流淚不止。前一世，她沒有好好保護好母親和自己。這個世上唯一真心疼愛她的人。
因為她前一世的愚蠢，害得劉氏最終也被父親所冷落，而讓一向覬覦正室之位的金姨娘取而代之！
她發誓，這一世，她必要讓那些狼子野心的人付出慘痛的代價！
第二日是除夕，顧眉生剛剛用過早膳服了藥，顧嫣然便來探病。
顧嫣然身穿一身鑲著金邊的錦緞小襖，手上帶著一只鏤空雕花的鎏金鐲子，那是不日前她親自送給顧嫣然的，顧嫣然笑著將手中的一盒補品交到織畫的手中，然后對顧眉生道，“眉生，今日可好些了？”
一邊說著一邊在顧眉生對面的椅子上落了坐。
顧眉生笑盈盈地望著她，“姐姐有心了。”
她垂頭細細地喝著茶，被青花瓷杯遮住的唇角輕勾。
顧嫣然不明白一向與她親厚的顧眉生為何會突然如此冷淡，不禁想要握住她的手，“眉生……”
卻被顧眉生突然狠狠地推開，“別碰我！”
她隨即也察覺到自己的激動，于是又放柔了聲音，淺笑道，“姐姐莫怪，我只是怕將風寒傳染了你。”
顧嫣然被她這突如其來的狠絕嚇了一大跳，卻不動聲色，勉強勾起一抹笑意，“那你好好休養，我還有去替母親準備下午進宮的事宜。”說完，便轉身走了出去。
織畫在一旁憋了半天，這才表情古怪地望著她道，“小姐，您方才是怎么了？”
顧眉生緩緩從床榻上坐起身，望著外頭大雪齊飛的天，今日是十二月三十，若她沒有記錯，今日晌午一過，父親顧恒薄便會攜著眾位女眷入宮，參見宮中的除夕宴。
前一世，就是在這一日，皇帝將她賜婚給了皇甫清燁，也是在這一日，顧嫣然故意弄壞了她的舞裙讓她無法表演練習多日的舞蹈，令顧嫣然能夠借機替她一舞。
就是這一舞，令顧嫣然徹底擄獲了皇甫清燁的心，也因為這一舞，從此開啟了她顧眉生前一世悲慘的命運……
準備進宮事宜？顧眉生冷冷一笑，她口中所謂的進宮事宜，就是將她的舞裙故意弄壞吧？
然后伺機取她而代之？
呵，顧嫣然，我成全你便是了。
顧眉生靜靜坐在窗前的暖榻上喝完一盞茶，耳邊傳來丫頭們竊竊的議論之聲，“聽說今年除夕宮宴，鎮北王五王爺也回來呢。”
皇甫顏之？顧眉生暗忖，這個鎮北王手握北楚國半數兵權，雖也是皇子，卻地位卓然。
若是能得到他的一臂之力，那么，她的復仇之路便會順暢許多。
可是，像他那般冷漠而冰涼的男人，究竟要怎么樣才能近他的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