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槿慌張地擠出了一個笑容,幾次張口,終于說了一句:“好久不見。”
“是啊,好久不見了。”陰沛賢浪虛弱的臉龐上凝結(jié)出了一個久違的溫暖笑容,“你還是這樣美。”看到沐槿穿了他最喜愛的素色,他心下很是歡喜。
“別說這些好聽的話哄我了。”沐槿是知道自己的,雖然她在同齡人中保養(yǎng)得算是好的,但是她臉上的那些細碎的小細紋早已出賣了她的年齡,“那些年,你可是瞞得我夠苦的。”
“槿兒,對不起,你當初那么恨我,我怎么敢告訴你我的真實身份?但我待你如何,你是心知肚明的。”陰沛賢浪說著握住了沐槿的手,卻被沐槿恨恨地一把甩開。
“我不是來聽你說這些的,”沐槿將頭扭向一邊,說道:“我想跟你說說七郎的事。”
“好,你說,雖然我平時待七郎是過于嚴苛了些,但我是為他好,希望他成才,他可是我們的孩子啊,我是不會虧待他的!”
沐槿的眼眸一斂,說道:“我只是想跟你說說那位賀西小姐的事。”
“對對對,”陰沛賢浪忙說,“這么重要的事我竟然忘了。你放心,那賀西楚齡的確是個好姑娘,我已見過她幾次,出生名門望族,是嫡出,身份自是顯赫無比。而且她為人盡善盡孝,溫文儒雅,體貼大方,知書識禮,雖沒有閉月羞花,傾城傾國的容貌,但也是個美人胚子。她的言行舉止還頗有兩分你當年的味道。她與七郎同齡,生辰八字我也對過了,正好與七郎相匹配。過幾日就大婚,你正好可以做主婚人。”
“既是這么好的姑娘,你又何必又把別人糟蹋了?七郎不會娶她的,你何必讓人家姑娘守活寡。倒不如將她放了,也免得我們心里不安。”
“這你就不懂了。”陰沛賢浪一笑,“楚齡她可是自愿的。”
“怎么會?”沐槿不解,“七郎說并不認識她啊,一個那么出色的姑娘,怎么會心甘情愿地為一個陌生男人守活寡呢?”
“誰說不認識了?”陰沛賢浪露出一抹不羈的笑容,道:“七郎十周歲宴會的時候,她也曾參加過,七郎許是不記得了,可是從此以后楚齡那丫頭可是對七郎念念不忘。如今選中她為王子妃,她自然是樂意得不得了。”
“可是那也不能……”
“好了,槿兒,此事就這么定了。”陰沛賢浪將沐槿打斷,“我們好不容易重逢,你也不問問我過得好不好么?也不打算告訴我這么些你到哪里去了?”
“你是離濱的王上,自是好的。我也自是有處可去。”沐槿淡淡應(yīng)道,并不打算告訴陰沛賢浪關(guān)于粉藍居的事。
“好?”陰沛長長嘆了口氣,“我怎么可能會好?”
沐槿一愣,她從未見過陰沛賢浪這樣哀傷的眼神,什么都掩蓋不住。
“我是第九個王子,也是老幺,上頭有六個哥哥,有兩個早夭了。”陰沛賢浪自顧自地說來,“我的大哥是嫡長子,也是太子,叫賢玨,二哥叫賢玞,三哥叫賢琪,五哥叫賢瑋,六哥叫賢瑢,七哥叫賢珺,他們的名字都是從賢從玉的,唯我的名字沒有從玉。”
“這是為什么?”沐槿不自覺地已經(jīng)關(guān)心起了陰沛賢浪。
“因為我打出成起就不得寵,”陰沛賢浪斂起了平常的戾氣,娓娓道來:“我的母妃是被獻入宮中的舞姬,長得美艷,一朝便得我父王的親睞。我的母妃很快便有孕了,那時我的父王已經(jīng)四十五歲,他已經(jīng)得了六個王子,一心想要個公主。那時專門負責我母妃孕事的太醫(yī)也說我母妃懷得是個公主,我父王自然是高興得不得了,早早就準備起來,我母妃的寢殿里都是女孩用的東西,他甚至連封號和名字都想好了,封號是久安,寓意長治久安,名字是尊雅,代表了顯赫尊貴的身份。可見他對公主的期待,我母妃臨盆的時候,他就守在門外,可是降生的卻不是公主,而是我。他失望至極,只是匆匆瞥了我一眼,給我取了個名字叫賢浪,就離開了,大概是嫌浪費了他這么多等待和期望吧!”
“那后來呢?”
“雖然我的母妃沒有為他生個公主,但是我母親畢竟年輕貌美,很快便復(fù)寵了,他還是希望我母親為他生個可愛的公主。所以還是經(jīng)常來我母妃的寢宮,但是對我始終是不溫不火的,因為我上頭的那六個哥哥都是很出色的,我大哥比我大了二十五歲,他和我二哥三哥年輕的時候平定了離濱內(nèi)的戰(zhàn)亂,所以很受我父王器重。可是我母妃的得寵遭到了王后和其他妃子的嫉妒,他們聯(lián)手害死了我的母妃,那一年我只有五歲。”
沐槿第一次聽陰沛賢浪說這些,她一直以為他在王宮里長大,自是錦衣玉食,無憂無慮,不料原來也有這么多苦難,不覺眼眶已經(jīng)濕潤了。而她不知道,陰沛賢浪也是第一次向人說起這些,就連跟他相處了三十幾年的王后他也不曾提過。
“后來我被寄養(yǎng)在一個沒有子嗣又不受寵的妃子那里,很少見得到我的父王,還經(jīng)常被其它的妃子還有我頭上的幾個哥哥奚落恥笑。但是我不認命,我發(fā)奮讀書練功,希望得到我父王的注意,可是他卻從來沒有注意到過我,就連我弱冠之后也只是隨便讓我在朝中當了一個文職。”
“那你是怎么當上太子的?我記得我們認識的那年,正是你當上太子的那年啊。”
陰沛賢浪臉上的表情越來越凝重:“直到我二十二歲,機會才來了。那年太子妃病逝,太子妃之位空懸,這可是未來的國母啊,多少女人想要爬到這個位置上去。當年離濱之內(nèi)最位高權(quán)重的世族是納堂家族,他們的族長納堂令坤是朝里的兵馬大元帥,掌握著全國三分之二的兵權(quán),朝中也多是他們的人。當時納堂令坤想把自己的獨女納堂吉意嫁給太子做續(xù)弦,可是納堂吉意相貌平平,入不了太子的眼。而且太子認為自己繼承大統(tǒng)已經(jīng)是板上釘釘?shù)氖拢恍枰{堂家族的支持,所以拒絕了他的請求。我就利用了這個機會,去吸引納堂吉意,她果然上鉤了,她愛上了我,并且嫁給我做了我的正妻,本來她的父親是不同意的,可是她堅持只嫁我,所以她父親也只能妥協(xié)。”
沐槿明知道他有眾多妃嬪,可是聽到這個心里還是止不住的難過。
“納堂吉意在家族里的身份是很尊貴的,嫁給我之后她知道我想要什么,也愿意幫助我。所以我利用了納堂家族的資源,花了近十年的時間,扳倒了我的那六位哥哥,他們死的死,被圈禁的圈禁,我才順利的登上了太子之位。”
這十年的血雨腥風竟被他一語帶過,這其中的艱辛恐怕只有經(jīng)歷過的人才知道。沐槿已經(jīng)是心疼不已,眼淚不爭氣地落下,那位納堂吉意恐怕也是真正愛極了他,才會這樣冒著天下大不韙去幫他。她給了他一切,而自己卻什么都沒有。
陰沛賢浪伸手撫去了沐槿臉上的淚水,繼續(xù)說道:“我本來想立馬結(jié)束了我父王的性命,可是他那時已經(jīng)是病痛纏身,太醫(yī)說他熬不過三年,我才放他一馬,想到因為他我母妃枉死和我這么多年的委屈,我就樂意看見他年老了還要受病痛折磨,反正我已經(jīng)是大權(quán)在握,倒不如博個孝子的名號,讓他多活三年。”
他對他父王的怨恨,跟七郎對他的怨懟何其像啊?
“他是八十大壽那天死的,那時七郎才剛剛滿月,我本來每天都要去水月寶洞看一看,可是因為他的突然駕崩,我不得不留在宮里處理上下的事情,等到兩天后我抽空回到水月寶洞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你已經(jīng)不知所蹤,洞里的東西也少了,而七郎也餓的只剩下一口氣。”
聽到這里,沐槿不禁倒退一步,她是喂飽練了七郎之后才走的,那天陰沛賢浪說不管多晚一定會來看他們母子,所以她才敢離開,沒有想到卻因為這樣,差點讓她最心愛的兒子丟了性命。
“我當時就在想怎么會有你這么狠心的母親?所以后來我對七郎偶爾控制不住我的脾氣,就是想到你,想到你的離去。”許是一下憶起了太多往事,陰沛賢浪不覺已經(jīng)紅了眼眶,“我用法靈護著奄奄一息的七郎離開了水月寶洞,先交給密醫(yī)醫(yī)治照顧,同時也派人去尋找你的消息,可是始終一無所獲。后來,在我登基三個月后才把七郎帶回王宮,他始終是要認祖歸宗的。我把七郎交給納堂吉意撫養(yǎng),她那時已經(jīng)是王后了,可是她并不同意撫養(yǎng)別人的孩子。于是我跟她交換了一個條件。”
“是什么?”沐槿的聲音已經(jīng)帶著哭腔,也許面前這個男人他也是很愛孩子的,只是表達的方式不對。
“她自從生下元安后,便不能再生育了,她本就善妒,又怕會有人威脅到他們母子二人的地位,就暗地里給我的姬妾們下不孕藥,我一直是知道的。一開始是因為還要忌憚他們家族所以由著她去,后來我是想既然有了兩個孩子了,也就夠了,有那么孩子有什么用?我怕他們也會走上我的老路,所以有兩個孩子正好。我答應(yīng)她只要她好好撫養(yǎng)七郎長大,我從此之后便不會跟其他女人再有子嗣。她一聽,也就答應(yīng)了。”
沐槿沒有想到陰沛賢浪對后嗣的事情也能這么坦然,這個男人是團迷,但她刻意忽略了這個,只是說:“我得謝謝她,把我的七郎撫養(yǎng)成人,做了我這個母親沒有做到的事情。”
“不用謝她。”陰沛賢浪不以為然,“她做這些不過是因為我跟她交換的條件,也是為了他的兒子。”
“她的兒子是嫡長子,將來要繼承大統(tǒng),她自然是要多費些心力的。”
“誰說他的兒子要繼承大統(tǒng)了?”陰沛賢浪一挑眉鋒,“我給七郎取名元希,就是因為他才是我的希望!”
“你說什么?”沐槿緊張起來,“這怎么可以?你怎么可以辜負王后三十多年的苦心?而且七郎并不想做大王,他只是想和我一起過簡簡單單的生活,你就不要強人所難了!”
“這有何難?我會把你和七郎一起接回去,到時候廢了納堂吉意,你做王后,七郎做太子,這也就合情合理了。”
“不不不,你在說什么?”沐槿連連后退,“我不要這樣的生活,你難道忘了納堂王后身邊還有龐大的家族嗎?”
“我登基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我把那六個哥哥的母親妻兒全部誅殺,一個不留。難道我登基了之后還會再看納堂家的臉色嗎?我早已收回了兵權(quán),分化了他們的權(quán)利,現(xiàn)在他們都是徒有大世家的虛名卻并沒有實權(quán)。”說到此,陰沛賢浪臉上的神色又變得陰寒。
沐槿倒吸一口涼氣,面前的這個男人還是可怕的!那樣的柔情那樣的軟弱只是一時,就好比曇花一現(xiàn)。
他們后來也就有一言沒一語的說著,陰沛賢浪一心想勸沐槿跟他回去,可沐槿就是不依。陰沛賢浪此時身體虛弱,他心下也想著此事可以先緩一緩,本來他縱容七郎在外面也就是想讓他多歷練歷練,于是便決定待他身體復(fù)原,再把他們母子二人接回去。
尹笳寞就在暗處仔細聽著二人的對話,緊緊握著冷云刀伺機而動,殊不知,沐七郎在沐槿的房間發(fā)現(xiàn)床上躺著的是兩個枕頭時,就料到沐槿必然來赴約了,此時已經(jīng)快馬加鞭在來玉仙山的路上。
天快黑時,陰沛賢浪才和沐槿依依不舍的告別,沐槿堅持要看著陰沛賢浪先行離去,陰沛賢浪無法,只得答應(yīng)。
可是尹笳寞便犯難了,難道要在沐槿面前大開殺戒嗎?而且殺的是她丈夫,七郎的父親?可是陰沛賢浪也殺了他的父母啊,殺了晴初的父親,殺害了多少無辜人!眼看陰沛賢浪的背影逐漸變得模糊,他知道機會難得,再不下手就晚了。想到他立刻這里面拔刀而出,腳點著樹枝,直接奔向陰沛賢浪。
陰沛賢浪防不勝防,加之身體又虛弱,縱然身手敏捷,一個轉(zhuǎn)身,左臂還是被鋒利的刀口劃傷了。
“住手!”沐槿見此狀立馬奔了上來。
躲在不遠出的三個暗衛(wèi)也忙從林中躍出,和尹笳寞廝打了起來。雖然暗衛(wèi)們都是經(jīng)過重重訓練和選撥的頂尖高手,可是此時尹笳寞已經(jīng)殺紅了眼,他本來也就是梧山派的嫡系傳人,武藝高強,此時根本聽不進沐槿的話,也顧不得他的對手又多么強勁,只想奪了陰沛賢浪的性命。
手起刀落,幾十個回合之后,三個暗衛(wèi)都在尹笳寞手下斃命。尹笳寞想著不遠處肯定還會有接應(yīng)陰沛賢浪的暗衛(wèi),唯一的方法就是立馬取了陰沛賢浪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