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身玉立的貴公子,身形消瘦,姿容清絕,暖爐自手中冒出絲絲裊裊的熱氣,隱約可見的鍍金貼花精巧細致,他身披一身雪白的狐裘,長發束冠,眉如墨畫,唇角噙著一縷溫和的淺笑,溫潤雅致,世無其二,正目光清明的看著自己。
只一瞬間,張璟言就確定,是他適時傷了車夫,救了自己一命。
從小包容她的四哥,竟然從冬日休養的晴州趕了回來,是為了她和二哥嗎?可惜就連他也沒能阻止這一切悲劇吧。
要不然,怎么會覺得他一貫溫和清明的目光里有幾分難以察覺的悲憫之色,因為遺憾,因為喟嘆,所以向來面和心冷的他出手救人了,自己又陰差陽錯逃過一死。
蕭云宣站在樓上,見她似乎發現了車夫意圖不軌,心里略略安心了,卻又似乎無法移開目光,下面站著的少女,目光里有太多悲傷和絕望,哀哀切切的看著他,竟然讓他產生一種感同身受的悲嘆。
卻沒有注意到,不遠處街口,一個著灰袍戴斗笠的人騎著馬橫沖直撞奔了過來,馬速快如旋風,只轉眼工夫就要將少女卷入蹄下。
“吁····”
隔壁窗戶里一道身影迅如閃電般沖了下去,橫空飛起一腳,將那灰袍人嗵的一聲踹下馬去,急聲一呼,高頭大馬被險險勒著,馬鼻子還重重呼出一口氣。
兀自出神的兩人都被這一出意外驚醒,循聲看去,勒住馬的是一個大約十八九歲的年輕男子,劍眉星目,面如冠玉,著一身寶藍色云紋錦袍,外面只罩了件同色的厚披風,居高臨下的在馬上睥睨,眼角眉梢都是驕傲得意的神氣,可是那得意卻并不讓人討厭,反而越發顯得他生機盎然,精神煥發,一雙星眸更似乎聚集了這天地間所有的熠熠流光,耀眼而奪目。
他目光澄澈,笑容張揚而驕傲,所有情緒在白玉般的面容上一覽無余,這樣的人,定然有著光明而璀璨的生活,未曾窺見過任何黑暗。
江清遠坐在馬鞍上,得意洋洋的看著下邊張璟言的表情從最初的一臉驚愕逐漸轉為淺淺的落寞,心下不解,正要開口,卻不料旁邊客棧門里跌跌撞撞跑出來一個藍衣小廝就擋在他前面。
“少爺,我的小祖宗,你這是要嚇死奴才呀,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夫人還不吃了我。”那小廝圍著馬腿轉圈,喊聲里都帶著驚魂未定,顯然被他剛才從二樓急沖而下的陣勢嚇到。
“喊什么,喊什么,沒的惹少爺心煩,一匹馬而已,也值得大驚小怪,”那男子撇撇嘴角,不耐煩的用腳將那小廝推到一邊,“再大呼小叫的,就給少爺我回府去,這一早上,耳朵都被你喊的長繭子了。”
“喂,小丫頭片子,本少爺救了你,想好了要怎么感謝沒?”他這一聲中氣十足,不知道想些什么好事,眼角眉梢都是粲然笑意。
“你勒了馬,可是那個想害我的人早跑沒影了。”張璟言看著他隱隱有一種熟悉感,卻一時想不起來他是誰,倒是被他的神氣弄得好氣又好笑,朝他呶呶嘴,語氣里頗是無奈。
江清遠“啊”一聲回頭看去,果然,哪里還有那個灰袍人的影子,想到要被這丫頭看扁,心下氣急。
“不管怎么說,我也是有恩于你,”江清遠板正臉色,正兒八經的較著勁。
“我說祖宗,快和奴才回府吧,你私自跑回來這國公爺可還不知道呢,若是再鬧出點什么事,就算有夫人護著,也得少層皮呀,少爺···”那小廝不屈不撓的圍著他勸說,原本憂心忡忡的一張臉早已皺的不能再皺,眼看著要委屈的哭出來。
張璟言卻是頓時想到了他的身份,鎮國公府的小公子,江清遠,皇都出了名的小霸王,其母親是父皇的妹妹榮安公主,父親則官至內閣大學士,從小養尊處優可想而知,只是據說這位少爺從小慣愛惹是生非,所以十三歲就被老國公扔到了東北軍營。
而剛才自己隱隱覺得熟悉,卻是小時候在宮里有過幾面之緣,還每一次都狀況百出,第一次,他扯亂了自己的發髻,第二次他放走了自己讓宮女捉來的蝴蝶,第三次,他則被自己拿鞭子追著跑。
數年不見,那個淘氣霸道和自己一般無二的小世子竟是也長成這般俊朗挺秀的男兒了。
“喂,我和你說話呢,聽見沒有,真沒禮貌。”江清遠看她略帶恍惚的出神,鼻子里冷哼一聲,愈發不滿。
昨天剛進城,還沒回府就被一群莫名其妙的侍衛追著跑,不得已只好借屋頂藏了一下,就看到這丫頭立在房門口一臉恍惚,后來監督那丫頭行刑時也發了好幾次呆,今天又是,真是個奇怪極了的,不過也不知怎的,看著她明明小小年紀,卻偏愛裝出一副冰冰冷冷的樣子,就止不住想逗逗她。
“聽見了,那世子您想要怎么感謝。”張璟言見他一臉氣急敗壞,也不惱,只當他小孩心性又犯了。
“呃,這個,我還沒想好。”江清遠側頭若有所思般想了一下,半晌,卻是等于啥都沒說。
“既然沒想好,那這情就先欠著,那天您想好了再還不遲。”張璟言匆匆一說,就要再上馬車,畢竟自己出府還是有著正經事情,不能在路上耽誤太多。
“喂,你···”
“站住,不知好歹的賤丫頭···”
“還跑,看老子不扒了你的皮···”
他話未說完,一邊巷子里猛然傳出幾聲惡言惡語,似乎隱隱還有鞭子抽打的聲音傳來,惹得幾人不由皺眉。
再一看,那箱子里爬出半個人來,蓬頭垢面,手臂血跡斑斑,卻是個女子模樣。
不過只是一瞬的功夫,那女子又被拉了回去,江清遠無趣的收回了目光,那一條巷內多是青樓,想必又是哪家的姑娘偷跑了。
這等事本來就難纏,因而一般人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他回頭之際,身旁的張璟言卻是面容失色的追了過去。
要是沒看錯,剛才那似乎是元香,雖說長發遮了半面,可元香是從宮里跟她出來的,在她身邊呆了足足五年時間,她再熟悉不過。
本來今天出府,也是抱了一絲牽掛,想偷偷去尚書府打聽一下自己的事情,順便打聽看看元香有沒有怎么樣。
巷子里,兩個面色兇惡,彪形大漢正一人一腳將那女子往后拖,而那女子衣衫凌亂,長發蓬亂,渾身都是觸目驚心的鞭痕和血跡,她在地上拖著,半截手臂裸在外面,上面也都是一些傷口,正往外滲出血來。
稍稍可見的半張小臉都是痛苦神色,嘴里“嗚嗚哇哇”喊著什么,卻是一句也聽不見。
“住手···”
張璟言再看見那半張臉,心早已提到了嗓子眼,一陣劇痛,厲聲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