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不料,正背身朝她的楚長歌似有感應般回頭一瞥,堪堪接住了她的目光。
她心頭一顫,手忙腳亂將那簾子放了下去,像一個做錯事被抓包的孩子般面上惹了些潮紅,心里亦是一陣懊惱,一邊暗恨自己的大意,一邊又驚詫他過于敏銳的警覺性。
隊伍前面的楚長歌見她慌亂扔了簾子,面上一愣,回過頭卻是低低一笑,一直繃緊的面容上有了稍許松動,似乎這才是她該有的樣子,剛才那清清冷冷,一臉肅殺的模樣著實又嚴肅又沉重,哪像個十四五歲的孩子。
心思一轉,想到剛才她手上攥著的金鞭,俊挺的眉眼間又劃過一抹陰鷙。
四年了,自己有四年不曾回京,離開的時候,那囂張驕縱的小公主還眉眼生輝,一根九節鞭使得游刃有余,凌厲帶風,將一干陪練的侍衛逼得節節敗退。
紅衣如火,笑靨如花,自己只以為那許澄明會小心翼翼珍藏呵護,讓那明亮的笑容永遠不致消散,卻不料卻是聽著她的死訊進京。
他坐的筆直,一只拉著韁繩的手卻是微微用力,幽深的眸子里漸漸凝了一片冰冷,滲人骨髓,渾身上下一股肅殺之氣,讓一旁看著的蒼冥一聲長嘆,自家這將軍不過才二十三歲,比江清遠那混小子也就大了四歲而已,正是意氣風發的年紀,卻偏偏,心思太重,執念又深,俊美如鑄一張臉常年緊繃著,渾身上下一股子生人勿進的威嚴,老成持重的不得了。
這剛一進京,又碰上這樣一件事,聽說新皇是個性子多疑的,可千萬別再生出什么事端才好。
“小姐,咱們這直接回府,不去靈云寺了嗎?”這邊馬車里,看著張璟言和霜華皆是一臉沉靜,紅菱怯懦的問了一句。
“不去了,回去給劉姨娘送禮。”張璟言看她一眼,唇角勾出一個冰冷的弧度,自馬車格子里取出一沓紙張來,看著上面清雅秀麗的行行墨跡,輕輕嘆息一聲:“倒是可惜二姐姐抄的這些佛經了,不過,給他表哥燒了想必也是一樣的。”
劉姨娘,張璟玉,希望明天看見我的大禮,不要驚到吃不下飯才好。
勇毅侯府,芹香苑。
張璟玉一身淺紅坐在桌邊,頗有些心緒不寧道:“這都正午了,還連個報信的人都沒有,不會出了什么事吧?”
“放心,城東那條路僻靜得很,成兒他們這次肯定得手。”劉姨娘美眸里劃過一絲憤恨,上次讓那丫頭倒打一耙,老爺將她貶作了低等的妾侍,又是禁足,又是奪權,偏偏這幾天一次也不踏進她的院子,她心里怎么能舒服的了。
“二小姐不必擔心,我家那口子做事牢靠的很,肯定能神不知鬼不覺的下了藥,那些個帶去的侍衛全都是中看不中用的,動起手來,肯定一推就倒。”周媽媽見狀,也是忙不迭開口,三小姐握著自家男人的把柄,這次若能神不知鬼不覺解決了,自然再好不過了。
正在這時,外面傳來一陣腳步聲,芹香苑的大丫鬟香玉提著一個大盒子進了屋,脫口道:“門房那邊送過來的,說是一早被人送到府上的,指名道姓要給小姐和姨娘。”
“什么東西?”張璟玉心下奇怪,看著盒子,皺眉道。
“奴婢也不知道,還不曾打開過呢,不過提起來挺沉的。”
“哎呀,送給小姐和姨娘的肯定是好東西,小姐若是疑慮,就由老奴替小姐打開好了。”周媽媽眼疾手快的上前,一臉討好,得到張璟玉的應允,立即接過鑰匙,麻利的開了盒子,卻聽她啊的一陣尖叫,似乎受到了十足驚嚇般撕心裂肺,將那盒子一把推開,整個人連連退了幾步,撲通一聲跌坐在地,腦袋一懵,竟是暈了過去。
那盒子嗵的一聲掉在地面,竟是從里面滾出一顆血淋淋的人頭來,王叔一雙眼正不敢置信的圓瞪著看著她們,要多猙獰有多猙獰。
“啊,殺人了···”香玉面色大駭,失聲一喊,手腳并用的撲出門去。
“來人吶,快來人吶···”劉氏和張璟玉兩人早已嚇得花容失色,看著那一桌一地的鮮血,一陣陣頭暈目眩,卻偏偏腿腳打顫,身子癱軟,腳下有有千斤重,一步也挪動不了,只能聲嘶力竭,哭天搶地叫嚷起來。
院里的丫鬟婆子聽見聲音,一股腦擁了進來,看見這陣仗,又全部嚇得大驚失色,愣是沒人敢上前一步。
“娘,娘,府門口···”三小姐張璟菲神色慌亂沖進屋來,那些話硬生生愣是吞了回去,俯身一陣干嘔,又旋風一般奔到院子里扶著一顆樹干吐了起來。
“愣著干什么,趕緊過來扶我們出去。”張璟玉最先回過神來,沖著門口兩個丫鬟就是一陣疾言厲色。
“娘,娘,府門口有好些死人···表哥,表哥也在里面···”張璟菲見她們兩人被扶出房來,直起身,說的磕磕絆絆,一張小臉更是陣陣慘白。
“成兒,成兒···”劉氏恍若受到重擊一般,面上一陣頹唐,不敢置信般連連搖頭,成兒可是她弟弟的心頭肉,若是因她而死,這后果,她簡直不敢想象,愣了半晌,她猛地抬頭,面目猙獰的厲聲喊道:“三小姐呢?那個賤丫頭呢,她回來沒有···”
“她,她,我沒見到她···”張璟菲似乎被她嚇的不清,一句話也說不利索,“李管家說不能驚了祖母,可父親和大哥都還沒回府呢,亂了,外面全亂了···”
“娘,還是趕緊出去看看吧。”張璟玉也是一陣大駭,一切都沒有按照預想的軌道走,她此刻一陣六神無主,剛被嚇到虛脫,倚在一個丫頭身上,有氣無力。
“小姐,這,這可怎么是好?”府外拐角處的馬車里,紅菱看著聚過來越來越多的人群,唇角都打起顫來。
大清早起來沒見到這些尸體,她心里的害怕剛減少了些,誰能料到一回府這些尸體竟分作兩邊全部堆在府門口,偏偏小姐還根本一點也不擔心意外,只吩咐馬車停在這里,竟是像看戲一般看了起來。
眼看外面人越來越多,那些尸體流出的血跡也幾乎染紅了這府門口,李管家大驚失色吩咐人過來處理,偏偏被昨天那些士兵攔著無法靠前,那個大將軍也是沒見到人影。
“怕什么,好戲還沒開始呢。”張璟言靠在車壁上閉目養神,腦海里卻浮現出她請那人派個人送王叔人頭時他的表情,那樣幽深晦暗的目光,似乎一片深海般看不見情緒,卻偏偏能將人看穿一般讓人生起懼意。
而自己,對他似乎隱隱有一種熟悉感,卻也有一絲別扭,想到又欠了他一個人情,心里更是一陣沉重,這事以后,定要避開那人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