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聳如云的大山上漫著濃厚的白色霧氣,遠處的半山腰隱沒在天邊的夜色中,似夢似幻。黑暗的世界即將過去,黎明就要到來。
地平線漸漸升起一抹暗紅,似乎有什么東西正在醞釀沖破最后一層束縛,一點一點跳躍著,就像破繭而出的蝶,剎那間便發出萬丈光芒,照亮了這個古老的小村莊。頓時大地回春,萬物復蘇,新的一天又來了!皚皚的白雪,風景美如畫,巍峨的大山映醉多情的彩霞。天邊一抹紅,遠方奔馳的駿馬,誰的歌聲喚醒了沉睡的千萬家。
青色炊煙自低矮農家屋的煙囪上裊裊升起,繼而又隨風消散在這天地間,只留下淡淡的煙塵味,不怎么好聞,但卻有著農家人特有的味道讓人懷舊。
穿著粗布麻衣的莊稼老漢打開陳舊的木門,坐在自家堂屋的門坎上,嘴里“叭叭叭”地抽著劣質的葉子煙,渾濁的眼瞅著天邊的那抹靚麗的顏色,嘴角漸漸扯出上翹的弧度,眼中迸發出的是名為希望的色彩。扭頭看了一眼在柴屋里忙里忙外的老伴,咧開了嘴角。時光沒有撫平他額頭的溝壑,風霜就像黑色的眼線筆,在蠟黃的臉上一筆筆勾勒出一幅勞碌的畫。抬頭看了看天色,不早了,扛起土屋墻壁邊上的鋤頭,哼著不著調的小曲兒,一甩一甩的往莊稼地里去了,留給身后老伴的是愈見佝僂的背影和蹣跚的腳步。
人們跟隨著昨天的腳步重復著昨天的故事,唯一不同的是墻上的日歷已翻過了新的一頁,提醒著人們昨天已成了腦海中永不褪色的記憶。一切照舊,但今天又好像有些不同。西南邊兒的一撞農家屋門前上掛著兩個大紅的窗花“囍”字,透露著一絲絲喜氣兒。
“妞兒,時辰到了。”聲音有些滄桑,不似青春的活力。
炕上的人睡得正香,聽見聲音有些不耐,嘴巴嘟噥著翻了個身繼續睡。一身素色粗布衣裳的中年婦人嘆了口氣,想想后還是坐到了炕邊上,猶豫了下就伸出了滿是繭子的粗手輕輕推了推炕上的人。
“妞兒?醒醒?。醒醒!”
被人又是推又喊的,再多的瞌睡蟲也跑了。炕上的人慢慢爬起來,一雙凈白的小手使勁揉著雙眼,睡眼惺忪。看了一眼臉上滿是皺紋的母親,有些疑惑,“阿媽,怎么了?”
“妞兒,你忘啦?昨兒個晚上,阿媽怎么跟你說來著?”中年婦女慈愛的用右手輕撫眼前人兒的頭發,帶笑的眼里夾雜著一抹憐惜。
小人兒眼睛眨呀眨呀,終于想起了什么似的,撇撇嘴,“哦,阿媽說的是到隔壁村的東家李大爺家的事兒呀?”
“恩,快點起來吧!別耽誤了時辰,叫人說了閑話。”中年婦女說完,就一把拉過自家閨女,估摸著今天的天氣兒,就把一直拿在手里的大紅色棉襖給妞兒穿上了,完了又進里屋去了。妞兒低頭看著自己身上的紅色棉襖,烏黑的大眼里有點不解,又看見自家阿媽進了里屋,就沒管了。無聊的光著腳丫子坐在炕邊上,細瘦的雙腿晃啊晃啊的。
不一會兒中年婦女就捧著一雙繡花鞋出來了,大紅色的。兩手逮著妞兒的雙腳就要上前給她穿上。
“阿媽,今天你怎么給我穿的都是紅色啊?”妞兒看著蹲在腳邊給自己穿鞋的阿媽,抬起右腳上的紅色繡花鞋,側著小腦袋問著。
“妞兒,今天是大日子,是開心的一天,所以呀,你要穿紅色的表示喜慶。”手上的動作一頓,中年婦女沒有抬頭,只是輕聲說著。
“哦!那有糖吃嗎?”妞兒眨著亮晶晶的眼,滿是希冀的望著中年婦女。
“有…。今天有好多好多的糖。阿媽給你買了你最喜歡吃的花生糖。你看!”中年婦女說著就從上衣兜里摸出兩顆牛奶花生糖,在妞兒的面前搖晃。
“哇!花生牛奶糖耶!我最喜歡了!”妞兒一把拿過中年婦女手中的兩顆糖,撥開其中一顆的糖紙,然后扔進了小嘴里。“恩,真甜!阿媽,你對妞兒真好!”妞兒樂滋滋的看著自己阿媽,又想起了什么似的,撥開另外一顆糖的糖紙,顫著小手把糖送到了中年婦女的嘴邊,笑嘻嘻的道:“阿媽,你也吃,很好吃的!”
“妞兒吃吧,阿媽有!阿媽給你準備了好多花生牛奶糖,妞兒可以把糖都帶到東家去,以后慢慢吃。”中年婦女看著妞兒純真憨厚的模樣把嘴邊的糖推了回去,眼角漸濕,里面溢滿了苦澀的笑。
“真的嗎?呵呵,太好了!”聽到以后都有花生糖吃,妞兒笑的更開心了。把另外一顆糖也丟進了嘴里,兩腮鼓鼓的,鬼靈精怪的模樣很是討人喜愛。
“恩…。”中年婦女哽咽著回了一句,就轉身拿過旁邊準備好的梳子開始給妞兒梳頭發,不一會兒兩個麻花辮就弄好了,末尾是用大紅色的頭繩打的結。放下紅色的塑膠梳子,中年婦女扳過自家閨女的身子,好好打量了一番眼前的人兒。
圓圓的臉上有著彎彎的眉毛,就是稍微濃密了些。黑溜溜的眼睛,又大又圓,就跟貓眼似的,眼睫毛又長又卷。小巧挺翹的鼻子,形狀優美的粉唇。兩邊面頰紅彤彤的,就像上過胭脂似的。配上那可愛的麻花辮子,整個人水靈靈的。雖然才10歲還買長開,但現在已經是一副美人胚子的樣貌了。哎!就是可惜了……。
“孩子她媽,好了沒有啊?東家的人已經在催了。”一聲低啞的男中音從門外面傳來。
聽見自家男人的聲音,中年婦人這才回過神來,忙應了聲就打開有些腐朽的木門。拿過昨晚上準備好的黑布包裹,牽著妞兒的手跨出了破舊的門坎兒。
“阿爹!”妞兒出門就看見土墻邊立著的人,高興的喚了一聲就掙開阿媽的手跑了過去。
中年男人看著沖自己跑過來的人兒,張開雙手一把抱住了。“呵呵,妞兒,以后你可是大人了,不能再這樣了,知道嗎?”中年男人故意板著臉一副訓斥的口吻,食指彎起,輕輕刮了下妞兒挺翹的鼻子。
“阿爹!阿媽說今天是好日子,還給我準備了花生牛奶糖,妞兒可高興了。”亮晶晶的眼彎成月牙兒笑瞇瞇的看著中年男人,口中呼出的白氣就像水開時冉冉升起的水汽兒。
中年男人神色復雜的看了眼中年婦人,隨機便低下頭親了下自家閨女紅撲撲的臉蛋兒,“妞兒喜歡么?”
“阿爹,妞兒喜歡!”
“喜歡就好!”
“王大娘、王老爹,你們瞧瞧這天氣也不早了,去隔壁村還遠著呢!要是二位沒什么事兒的話,咱們還是趕緊吧!晚了的話,天黑之前是趕不到的。”一個戴著舊時雷鋒時代帽子約摸四十歲左右的中年男人看著眼前那父慈子孝的場面,從路邊的馬車上跳了下來。掇著雙手,右手里握著一條趕車用的粗色馬鞭。
“趙管家,真對不住了!這么大冷的天兒,還勞煩您跑這一趟。”抱著妞兒的中年男人放下懷里的人,改為牽著妞兒的手慢慢走到馬車旁邊,臉上掛著歉意的笑,對著帶帽子的男人和氣的道。
“王老爹客氣了!只要以后你這閨女知趣兒、聽話,我們東家是不會虧待她的,其他的…。我也不多說了。”說完了以后還順便打量了一下梳著麻花辮的妞兒。恩,是挺水靈的,難怪老爺中意。
張老爹聽了笑的有些勉強,蹲下身與妞兒平視,“妞兒,以后要多聽趙管家的話,不要讓東家老爺費心,知道么?阿爹和阿媽過段時間就去看你,啊!”
“恩,阿爹放心吧!妞兒一定聽東家的話!”妞兒看著自家阿爹的眼睛,雖然還是像以前那雙充滿慈愛,但是她總覺得里面多了很多自己看不懂的東西。即使這樣她仍是拍著小胸脯保證自己會乖乖的,不會惹事讓阿爹、阿媽不高興。
“恩,妞兒真乖!妞兒是大人了,記得哦!”張老爹在妞兒看不到的地方嘆了口氣,然后咬咬牙下定決心般把妞兒抱上了馬車。
“既然如此,趙某這就啟程了。王老爹、王大娘,保重!”趙管家神色復雜的看了眼臉色不怎么好的兩位,抱拳后就跳上了馬車,揮舞著馬鞭,“駕”的一聲,馬車車輪發出“吱嘎吱嘎”的機械聲,緩緩向前駛去,在泥濘的小路上留下了兩派彎彎曲曲的輪胎印。
“阿爹,阿媽,再見!再見!”妞兒站起來雙手手背貼著嘴,做了個揚聲的動作扯著嗓子喊了一聲,然后在馬車上跳著使勁甩著手臂,與自家親人道別。兩邊的景物快速的倒退著,馬車已經走了很遠很遠了,阿爹、阿媽的身影已經模糊的不能再模糊了。她就像沒有感到任何疲勞似的,任然固執的揮動著手臂,仿佛爹媽的臉就在眼前。不知過了多久,她終于停止了孩子般的動作,安安穩穩的坐在馬車上,呆呆的看著滑過的車輪應子,她想,她要把這些泥印兒記在腦海里,哪天就順著這些蜿蜒的軌跡偷偷的跑回來看阿爹和阿媽。馬車帶走了她的人,也帶走了她的思念。馬車留下的足跡有多長,那么,她的思念就有多深。
覺得臉上濕濕的,她隨手抹了一把放在眼前一看。咦?怎么這么多水?有什么東西順著臉頰滑進了嘴里,她伸出小巧的丁香舌舔舔嘴角,咸咸的,澀澀的。像大人那樣眉眼一皺,想想還是不明白。此時若有一面鏡子,她定會知道鏡中的那人眼眶鼻子通紅,表情很是委屈,而那咸咸的、澀澀的東西叫做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