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一五年九月十九,農歷八月初七,宜嫁娶。
S城的肖家大院內一片人聲鼎沸、喜氣洋洋,賀喜、道賀聲不絕于耳,肖家夫婦端著得體的笑容周旋于賓客之間,肖宇強一想到今天這樁婚事會給家里帶來的好處,與妻子互換了一個欣喜的笑容,走路間腳底都生著風。
而在整個肖家最不起眼的西北角佇立著一座孤零零的小閣樓。
小閣樓內的氣氛與外間的喜慶氛圍格格不入,甚至可以說是有些蕭索。
今天剛滿二十歲,就要嫁作人婦的肖芷清剛剛換上了一套簡潔的婚紗,正恍恍惚惚地坐在梳妝臺前。
鏡子里的少女面容姣好,正如一朵含苞待放的水芙蓉,在雪白的婚紗的映襯下更顯清麗絕俗。只可惜,她的雙眉一直微微蹙起,那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也是木木的,沒什么神采,蒼白到近乎透明的膚色讓她整個人看上去都與周遭喜慶的氛圍格格不入。
這時候,一道猶如百靈鳥歌聲一般好聽的聲音輕快地傳了進來:“姐姐,你這套婚紗真好看!”
隨著聲音而來的是一個二十歲左右,穿著一身潔白連衣裙的女子。眉目如畫,肌膚賽雪,即使穿著最簡單的白色連衣裙,也遮掩不住她身上的貴族氣質。她站在那兒,就像一朵迎風而立的秋海棠,嬌艷欲滴,吸引著所有人的目光,將今天的新娘——肖芷清都襯托的黯淡了不少。
她叫肖夢雪,是肖芷清的“妹妹”,肖家的二小姐。
雖然肖夢雪掩飾的很好,可是肖芷清還是從她的聲音里聽出來了一絲嫉妒,這讓她本來就微蹙的眉頭更是皺緊了幾分。
她身上這套婚紗并沒有多貴重,肖夢雪顯然不會因為這個而嫉妒……
果然,下一秒,肖夢雪的聲音又響了起來,只是其中的諷刺意味怎么都遮不住:“姐姐……賢哥哥和我是從小一塊兒長大的。這些年他去了國外,我們也都還有聯系。你要是想知道有關賢哥哥的事情,可以來問我啊!”肖夢雪說話間已經坐在了肖芷清的床上,還揮了揮手,讓屋里唯一的傭人張媽退了出去。
張媽帶上房門,不由地嘆了一口氣。
她想起剛剛肖夢雪那得意洋洋的模樣,暗暗為大小姐肖芷清不值。
明明大小姐才是肖家的親生女兒,可老爺太太都是對二小姐親的多。而幾年前,因為二小姐隨口污蔑大小姐搶她衣服,夫人不但狠狠打了大小姐一頓,居然還把大小姐的房間遷到了這座偏僻的小閣樓上,這么多年都不聞不問。二小姐每每背地里欺負大小姐,大小姐感念著趙家夫婦的養育之恩也總是讓著她,不讓人生張……哎,這日子過得,哪里像是一個有錢人家的小姐啊!
張媽走了一段,回頭看著小樓窗戶上貼著的大大的紅喜字,喃喃道:“所幸這是最后一次了,大小姐嫁到穆家就不必再受這些窩囊氣了!”
穆家長子穆長賢,就是肖夢雪口中的“賢哥哥”,也正是肖芷清今天要嫁的人。
肖芷清根本就沒有見過穆長賢,對家里的產業也不是很上心,只知道肖家和穆家有一些生意上的往來,所以需要家族聯姻。而她作為肖家唯一的女兒,自然是要為了家里付出自己的婚姻的。
對,她是肖家唯一的女兒。
可她十歲之前都生活在趙家,叫做趙芷清。而那個時候,肖家也只有一個女兒——就是此刻坐在她面前一臉嘲諷的肖夢雪。
肖芷清抬頭看了趙夢雪一眼,清晰地從趙夢雪的眼中捕捉到了一絲嫉恨。趙夢雪顯然是對那個叫穆長賢的男人有著好感的,而且明顯是不介意成為聯姻的人選的。
也不知道為什么身為她父母的那兩個人竟然沒有讓趙夢雪如愿。
他們明明更疼趙夢雪一些不是么?
難道就因為她身上流的才是肖家的血,而趙夢雪終究是趙家的孩子么?
肖夢雪每每提起趙家都是一臉的嫌棄,也無論如何都不愿改姓趙。
可肖芷清卻做夢都想做回趙家的孩子。而她更是因為肖夢雪是趙家的孩子而對她多番忍讓。
十歲之前的肖芷清,那個時候還叫趙芷清,生活的平淡而快樂。因為是家里的獨女,所以被趙家兩口子當成小公主一樣寵了十年。趙家雖然不是什么有錢人家,但趙家夫婦卻疼愛她若珍寶。
那十年,是肖芷清這一輩子最快樂的時光了。
而她美好的童年卻終止在十年前的那個夏天。
那一天,她作為語文課代表要幫著班上的同學背課文,所以留到比較晚才出校門。可是她剛出校門就被一輛小轎車攔住了去路。而車上坐著一對中年夫婦,和她的班主任。
班主任老師告訴她,她需要去醫院做一項檢查。
那個時候的小學生對老師是盲目地信任的。
趙芷清自然聽了老師的話去了醫院。
兩天之后,那天在車上的夫婦就開車堵在他家門口,拿著驗血報告說要把她帶走。
因為,當年他們在醫院里抱錯了孩子。
那個時候,爸媽一句話沒說,就讓他們帶走了自己,從此,她就成了肖家大小姐肖芷清。而原本的肖家小姐,真正的趙家女兒,卻也沒有被送去趙家……
被接回肖家,改了名字的肖芷清發現,在這個家里,她不過是一個闖進來的外人。富人家的規矩、禮儀,她一概都不懂,被包括肖夢雪在內的所有人笑話了好幾年。
在肖家,她一直都是一個外人,肖夢雪的房間她不許進,肖夢雪的玩具、衣服,她不許碰,家里的一切都是肖夢雪先挑,挑剩下的她才能看一眼。上學的時候,他們更是為了不讓肖夢雪心里難受,沒有讓她一起去上肖夢雪所在的貴族學校,而是去了一所極其普通,甚至升學率不高的初中。肖夢雪上學有司機接送,她卻必須一個人走很遠的路去學校。
她不明白,既然她那所謂的父母那么喜歡肖夢雪,又為什么一定要去趙家找她,把她接回來?就讓她什么都不知道,一直幸福地生活在趙家不好么?
她被接了回來,肖夢雪在肖家的地位也受了一些影響。雖然肖家夫婦還是一樣的疼愛她,可其他人卻總是覺得她是鳩占鵲巢。站在肖夢雪的角度想象,也難怪她會討厭自己。
肖芷清嘆了口氣,裝作沒有聽出來肖夢雪話里的嫉妒,搖搖頭,輕笑了一下:“不用這么麻煩。”
她對這樁婚姻沒有半分期待,更沒有什么想要了解的。
殊不知,就是她這樣對這樁婚姻無所謂的態度,真正激怒了趙夢雪。她露出了一個極其詭異的笑容,將脖子上掛著的東西拉了起來,好讓肖芷清看清楚。
那是一粒圓圓的玻璃種無色翡翠,在陽光的照耀下,散發著柔和的光澤,是難得一見的無色玻璃種翡翠。只不過翡翠圓球正中間的地方,有一塊黑色的斑點,讓這顆翡翠有了瑕疵。但是,即使是這樣,這顆翡翠在肖芷清心里,卻比肖家成千上萬的珠寶都要貴重。因為這是趙家的“爸媽”原本要在她十歲生日那年送給她的東西!
據爸爸說,那是趙家的傳家寶,里頭藏著什么寶藏的線索。當然,這話肖芷清從來都沒信過。
而此刻,這顆翡翠卻用一根紅繩穿起,戴在肖夢雪的脖子上。
她趙家的爸媽在她十二歲那年出了車禍,雙雙去世,肖家人卻不許她回去看一眼,而是由肖夢雪這個“趙家的孩子”去整理了趙家的遺物。也正是那個時候,肖夢雪帶回了那顆翡翠,還在她面前炫耀了一陣子。
此時的趙夢雪握著那顆翡翠珠子,忽然湊近了肖芷清:“我的好‘姐姐’,你今天終于滿二十歲了!我們肖家也養了你整整十年了!也該是你回報我們的時候了!”
肖芷清覺得諷刺的很:“你們肖家?”
肖夢雪忽然大笑出聲,笑聲極其興奮:“肖芷清,哦不,趙芷清!你真的太天真了!你以為你真的是我爸媽的女兒嗎?”看到肖芷清忽然愣住的臉,肖夢雪的話音更是興奮得都在顫抖,“趙芷清,我告訴你實話吧。當初的鑒定報告根本就是假的,肖家的千金只有我一個。不過是因為這顆翡翠需要你的血,我才容忍你在我家,頂著我的身份到現在。本來,我還勸著爸媽,只要你肯乖乖放血,替我們得到趙家的寶藏,就放你一條生路。可是你千不該、萬不該,去招惹賢哥哥!賢哥哥只能娶我,你算個什么東西?”肖夢雪越說越氣憤,猛地拉起了肖芷清的一條胳膊,右手拿起剪刀就扎下去。
肖芷清猛地甩開趙夢雪,大喊了一聲:“你瘋了!”
雖然嘴上這么說,但是到肖家之后的經歷告訴趙芷清,肖夢雪說的很可能就是事實。
肖夢雪舉著剪刀一步一步地逼近,肖芷清摸著墻邊一點一點的后退,腦中正在考慮怎么樣伺機制服肖夢雪。
可是,門外傳來的聲音讓肖芷清徹底地絕望了。那是一道溫柔的女聲,聲音的主人是肖家的夫人,也就是肖芷清到肖家之后的媽媽。只聽她對肖芷清的求救聲充耳不聞,而用一貫溫柔的聲音問著:“雪雪,好了沒有?”
肖夢雪對著肖芷清冷笑一聲,朝門口揚聲道:“媽,快進來幫我!”
肖芷清眼睜睜地看著那個每次打了她之后,口口聲聲“你是我的親生女兒,雪兒是客人,我這都是為了你好!”的肖夫人溫柔的笑著,和肖夢雪一起狠狠按住了她的身子。肖夢雪一剪刀扎下去,手腕驟然一痛,她都能感覺到血液從腕間噴涌而出。
意識消散間,耳邊的聲音異常清晰。
她聽到肖夫人不知所措地問:“雪兒,怎么不行呢?難道是她不夠恨?都說如果搶了趙家的傳家寶,需要趙家子孫的憤恨之血才能啟動寶藏的鑰匙。”
緊接著,肖夢雪的聲音異常的森冷,響在她的耳邊:“我的好‘姐姐’!你還不夠恨我們么?那就讓我再告訴你一個真相吧!你的父母,趙家那一對低賤的夫妻,他們的車禍并不是意外,而是爸爸讓人去撞死他們的!嘻嘻,誰讓他們那么窮,連車都買不起呢!嘖嘖……而且啊,他們死了之后,家里的東西都被我們一把火燒了個干干凈凈!包括你那個媽媽給你打的毛衣、給你織的圍巾……哦,對了!還有你家養的那只賤狗!它居然敢沖著我叫!我讓人把他跺了,燉了鍋火鍋,好香呢……啊!還有啊,還有你那個堂妹,長得那么漂亮……”
“媽……媽……”肖芷清,不,趙芷清的眼淚不停的流出來。她猛地睜開眼睛,狠狠地盯著肖夢雪。如果眼神能夠殺人的話,肖夢雪早就被千刀萬剮了!
趙芷清心里雖然清楚地知道她不能著了肖夢雪的道,不能順了她們的意,可此刻滿腔的恨意怎么都忍不住,洶涌的迸發而出——如果我死后能變成厲鬼,一定要肖家人血債血償!
而浸在趙芷清血液里一直沒有反應的透明翡翠也終于綻放出了耀眼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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