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蘇言將膳譜交給藍掌柜之后,回到后廚間,被方姑娘與晴姑娘兩處使女當做下人使喚了一上午。吩咐給她的,多是些粗重活計,廚房也不讓她進。
但是蘇嚴卻沒在意這些,只是有些擔心交過去的膳譜。膳譜是她口述,寶峰筆記的。不過,由于寶峰早就離了學堂,字跡真的很差。
另一點就是,家里雜物房里拔出的紙墨差到極點不說,后來紙不夠了,還找了一些更差的紙充數。比如,草紙。
但是,蘇言想著,有總要勝于無吧??墒?,想起藍掌柜看到那一沓紙時抽搐的表情,以及從她手中接過時顫抖著的大手。蘇言這心里,總覺得沒底。
一上午,都有些心不在焉的。不論哪里喊,“蘇大娘,幫我們把泔水到了吧?!彼际菦]什么生氣的表情。
蘇言到過泔水,提著桶回到后廚院子時,正碰見來尋她的水明。
“蘇大娘,你這是干什么去了?”沒等蘇言答言,水明接著道:“快跟我走一趟吧,公子那邊喚你呢?!?/p>
蘇言聽了這話,既有忐忑,又有些期待。忐忑的是,商雨眠派人來尋她,是不是和那膳譜的事有關?期待的又是,可以再見到他。
“快跟我去吧”,水明看這蘇大娘愣在當下,只好又出聲提醒。
“哦”,蘇言應道:“我先洗洗手”。
水明沒說話,卻點頭表示同意。看來這蘇大娘也挺有自知之明,還知道見公子前,收拾一下自己。
蘇言洗過手,兩個人便出了后廚,去到前面的正樓。此時半下午時分,并不是飯點兒,是以前面來往的人不多。
上了樓,快要到最里邊的那個雅間時,蘇言停了下來,終于拉住水明問:“少東家找我有什么事?”
快說不是因為菜譜的事吧!快說不是因為菜譜的事吧!
蘇言一臉期待的看著水明,心里一直這么祈禱。可是,有些就已經形成的事,是不會因為祈禱而改變的。
水明看蘇大娘這樣一幅神情,不禁好笑道:“蘇大娘您就不知嗎?家里、村里哪不能找些像樣的紙張?您用那些紙,公子看見不就覺得您是在搪塞么?說不定叫您過來辭了您呢!”
水明您啊您的半天,就是想故意嚇嚇這個大娘。公子想的什么,哪是他能知道的?
不過,顯然蘇言當真了,一臉焦急的拉住水明,似解釋又似問意見道:“我并非是故意用那些紙的,實在是家里沒有,天又晚了。我不是故意的,這怎么辦?”
蘇言真的有些害怕,真在第二天就被辭了,再上哪兒找這么好而又合適她的工作?最重要的是,她現在已經狠狠地惦記上他了。
水明見她這樣,也不再玩笑,說道:“你跟公子解釋吧,我說的什么又不作數?!?/p>
或許是兩人的談話聲傳到了那間屋子里,商雨眠在里邊道:“水明,還不快進來?!?/p>
聲音不大,卻冷冷地,夾雜著一些怒氣。
蘇言便覺得緊張了,也更加發現自己,真的是好沒出息。
進了房間,就只見商雨眠立在書桌后面,食指按著桌面上的一沓紙,拇指輕輕翻動那些想枯葉一樣的紙張。
此時,蘇言的心卻莫名的平靜了下來。他不會因為這樣的小事,而胡亂發作的。她的心里這樣篤定。
商雨眠聽到進門的腳步聲,抬頭向蘇言這邊望了一眼,坐在身后的椅子上問:“既然無墨又無紙,又不會寫字,當時怎么不說?”
“?。俊碧K言失料,就算感受到他不會胡亂發作什么的,卻沒想到會這樣問。
“啊什么啊?公子問你話呢!”商雨眠表情未變,似乎她的這個表情在他的預料之內。水明作為一個盡職的小廝,這是斥責道。
“我當時覺得,這是第一個任務,一定要做好??墒?,家里沒這些東西,反倒是越弄越糟了。”蘇言低頭解釋,臉微紅。真實的情況是,當時她根本沒注意到自己是不會寫古文繁字的。
商雨眠又看了眼桌上的“枯葉片兒”,像是認可了蘇言的解釋,轉而吩咐水明道:“將這些拿去燒了。”
水明聽說,忙上前一步將那沓紙拿起。心里卻在想,公子素潔,卻又自己拿了這些紙,肯定忍著呢。于是拿起這紙,就轉身去找火盆。
蘇言眼看著一晚上的勞動成果就要被付之一炬,心里有些不舒服。但自己確實做的不好,也不好說什么。
商雨眠確實忍得很辛苦,但就剛才那幾眼,也明白上面所記的都是好東西。可那些紙,還有墨,還有雞撓字,他都無法接受,只好命燒了。
“你念著,我來寫。”商雨眠又對蘇言說,已經拿出上好的紙張,提筆以待。
蘇言聽了這話,心中又高興起來。這樣就意味著多一會兒和他相處的時間了,要不要再加上兩品什么的。
“開始吧”,商雨眠很疑惑,這農婦怎么動不動就傻愣在那里?
蘇言看了看他溫雅卻又泛著俊冷的面容,自動給自己撿了一個靠桌最近的椅子,開口:“第一品,人參燉老母雞、、、”
蘇言還待往下說,商雨眠截斷道:“不雅!”
蘇言暗自吐舌,又是這一套說辭,“那你幫忙想一個吧,我是不懂雅不雅的?!?/p>
商雨眠不禁抬頭看了她一眼,剛才還有些戰戰兢兢,怎么馬上有這么隨便?這個女人身上的表現還真不像一個四十幾歲的老女人所有。
雖然要求雅意,他卻從未親自定過菜名。不過今日,指望著農婦是不行了,只好自己來想。
稍稍思索,商雨眠便按下毛筆,未幾寫完,道:“繼續。”
蘇言只顧欣賞他提筆寫字的優雅姿態,并沒發現他停筆,聽到說話才回神。不過卻問道:“是什么名字?”
商雨眠順口答:“有鳳珍”。隨后才察覺自己剛才竟對這樣大膽的問話,毫無介意。
“有鳳珍,嗯,確實好聽許多。只是別人怕是聽不出這是什么菜?!?/p>
商雨眠挑眉,大膽還是蠢,竟敢挑東家的茬?不過卻沒理會,有些沒好氣道:“繼續”。
蘇言便繼續說:“主料,人參三片,老母雞一只”,頓了頓,待他停筆,又說:“配料,枸杞、白術、玫瑰、茉莉、蔥、姜、蒜、八角、桂皮、、、、”
蘇言一邊說,商雨眠一邊寫。心中卻有些吃驚,雖然他不曾進過廚房,但這道藥膳的主配料,大致還是清楚的,沒有枸杞、白術、玫瑰、茉莉四樣。
這婦人說的,難道是自家的獨門秘方?也太沒心了,不過又想起昨天她說的什么食料相同,不同的人卻做不出相同的味道。
所以,或許不是沒心,應該是太托大吧。那些她拿過來的膳譜上不是還有做法嗎?
難道她就這么自信,配料、方法都流出去,旁人也學不到其中的真章?不然怎么,這么無所顧忌的就都說了,且看她的樣子也不想有所隱瞞。
要知道,云桑間的廚娘,帶學徒的規矩還是不到離開前夕,是不會透露出其中的秘技的。
這一介農婦,竟有這么寬大的心胸?
商雨眠心中猜測,筆下的速度也慢了許多。
蘇言到不知道這些,仍是時不時的看他一眼。感嘆他做事時好認真,她偷看,都沒被發現。不過,沒被發現更好,不然,他又該不喜歡了。
商雨眠卻是,不是他在乎的東西,常是察覺不到的。
二人各具心思,不到半個時辰就寫下了九品。
商雨眠今日一身天青色錦衣,外罩同色系的細密紗衫,頭上像他們第一次見面時那樣,只系著緞帶。
這樣一身穿戴,再加上他低頭認真寫字的模樣,蘇言覺得心跳不自覺的心跳加速了。想象著,若有一天,他能這么認真的看她,不禁有些飄乎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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