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過去了，蘇言的心里還是沉甸甸的，對什么都提不起興致來。

這一天，陽光明媚，干爽的陽光下時而吹來幾絲清風，是讓人很舒服的天氣。但是走在去縣城的路上，蘇言只覺得悶得透不過氣來。

“你若是不舒服，今天就別去了。”封飛壹擋在女人的面前。

其實，她就算去，也會被人趕出來的吧。

“我哪有不舒服？”蘇言扯了一個難看的笑容，大聲反駁，卻透著幾分心虛。

“封飛壹，你別擔心，我沒事的。就算到了那里被人趕，我也會笑著離開的?！鄙钗豢跉?，蘇言又道：“而且，我還有好些事情要跟翠丫說的?！?/p>

“你這是什么意思？商家的人都要讓你滾出句縣了，你還要教那個丫頭，你是大度還是傻??？”封飛壹幾乎是不受控制的，抓住女人的肩膀。

他真正想問的是，你到底多喜歡那個男人？

“快走了”，蘇言拂開他的手臂，依舊帶著幾分笑容。在她這么狼狽，這么傷心的時候，還有這么一個人陪在她的身邊。

蘇言很感激他，但卻也只有感激而已。

半個時辰后，縣城。

“你沒怎么吃東西，還要不要吃些，我給你買去?！笔纸挚?，封飛壹停下來，又問：“你想吃什么？”

蘇言想了想，“我想吃蔡大娘烙的芝麻餅?！?/p>

蔡大娘的餅攤就在西街不遠，封飛壹聽到她有想吃的東西，笑了笑：“你在這里等我，我馬上就回來?！?/p>

“知道了，你快去吧。”蘇言無奈地笑了笑。

封飛壹走出兩步，卻又轉了回來，“咱們兩個一起去，在那吃過了，我再陪你去云桑間?！?/p>

“你怎么這么磨蹭啊，我就在這里等著你?！币娝@個樣子，蘇言心中沒由來地難受起來，說著話也帶了一絲哭意。

“那你老實地等著啊，我馬上回來?！狈怙w壹見人馬上就要哭出來，當下也不敢多說，只忙跑著走了。不過跑了幾步，還不忘回頭看看。

蘇言一直站在原地笑看著他，待看不到人影了，才提步先走。

不過沒到云桑間，就感覺到來來往往的人都往那里涌動，從那里傳來的喧鬧聲，透著十分的不安。

“云桑間的藥膳害死人了，家屬正在那里哭鬧呢。”

“聽說一尸兩命呢，今天三更的時候，這一家子就到縣衙擊了鼓。”

……

旁邊的人再說什么，蘇言已經完全聽不見了。

怎么會這樣？藥膳怎么能害死人呢？

蘇言滿是驚慌不安，撞開擠擠嚷嚷的人群就往那邊跑。云桑間大門口已經圍了兩三層人了，但是里面家屬的哭聲卻十分清晰地傳了出來。

“還我孫子命來，你們得給我的兒子媳婦和大孫子抵命啊?！?/p>

蘇言不知所措的停了下來。老太太凄慘的哭聲，她聽在耳中，止不住的發抖。

“那個做藥膳的廚娘來了?！?/p>

不知誰喊了一聲，大家都四下看了起來。人群中自然有認識蘇言的，一看見她，就搖著頭，同身旁的人咬舌，“真是最毒婦人心，以后誰還敢來她們這里吃東西。”

“官里的人有沒有查出是下的什么毒？”

“哪是毒啊，根本就不是……”

一陣撕心裂肺的聲音壓住了幾人的討論，“我打死你這個害人命的毒婦?！本珘眼氰p的一個老太太舉著拐杖沖過人群，照著被人指點的蘇言，不論肩上背上，拐杖一下又一下的落了下來。

蘇言根本沒力氣躲閃，她現在暈頭轉向的，根本不明白什么事。只有拐杖落在背上火辣辣的感覺，才提醒著她，這不是夢。

“娘，您別這樣，再閃了身子，自有官老爺給咱們做主。”男人青布直裰，神情悲痛，眼中布著的血絲讓人不忍目視。

蘇言看向這個說話的男人，但是，她根本不認識他。

正說著，三個衙差從云桑間大門里走了出來。來到蘇言面前就問：“你就是蘇喜梅？”

“我是”，蘇言點頭。

“跟我們走一趟吧”，衙差的神情算不上兇狠，卻又一股讓尋常小民不可直視的威嚴。為首的這個衙差又轉頭對左邊的一人道：“拷上?！?/p>

左邊的衙差隨即上前，將一個四方形的木鐐銬給神情木木的女人帶上。

蘇言的這個樣子，在邊上人看來，就是面如死灰，紛紛稱快道：“這樣沒良心的婦人，就該給她判個斬立決。誰不知道徐老太盼這個孫子，已經盼了三五年了?！?/p>

“蘇大娘，你不要跟他們走。昨天你根本就沒在，這事怎么能讓你頂著？”衙差正要押著蘇言回縣衙，一道翠色的影子沖過來擋在幾人面前。

“翠丫，沒事的，到縣衙說清楚就好了?！碧K言神情恢復了些，對滿臉焦急的丫頭笑了笑。

“不會的，蘇大娘”，翠丫搖頭，哭著說道：“我見過這樣的事，都是把廚子抓進去，就結了案。您這么去了，沒人會管你的。你不要跟他們走?！?/p>

說到這里，翠丫又把手伸向衙差，“你們抓我吧，昨天蘇大娘沒在，所有的藥膳都是我一個人做的?！?/p>

“一邊去，不要妨礙我們辦公?！睘槭椎难貌钜话淹频勾溲?，轉過頭向站在門里的藍格道：“藍掌柜，此事出在你們云桑間，待會兒開堂，請您不要缺席?！?/p>

說過又喊了一聲“帶走”，兩個衙差就推搡著蘇言走了。

后面滴滴溜溜的跟了一群人。

“翠丫，你剛才說那話，是什么意思？是說我們云桑間無情無義了？”人一走，晴姑娘就站到翠丫面前指責道。

“晴姑娘，蘇大娘沒有對不起你的地方，你為什么要害她？”翠丫目光灼灼的盯住質問她的人。

沒馬上跟過去的人，一聽這話，都蠻有興趣的停了下來。

“到底怎么回事??？”

“誰知道，剛這丫頭就說那廚娘昨天根本不在云桑間。”

“有冤情也未可知，聽說晴姑娘一直和這新來的廚娘不對付呢?！?/p>

晴姑娘聽見這些話，臉色煞黑，她怎么就害她了？“翠丫，你不說清楚就不能走，我怎么害那老婆子了？”

“昨天蘇大娘根本不在，你為什么要跟那些衙差說昨天一天都見蘇大娘鬼鬼祟祟的？”

“好你個臭丫頭，我說實話就是陷害她了？”晴姑娘惱火，上前就給了翠丫一巴掌，“不僅我看見了，云桑間每個人都看見了。”

翠丫捂著臉，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就向縣衙跑去。

“各位，抱歉，今天弊樓要處理內部事務，就暫停營業了?！彼{格目光深沉，但是拱拳向大家說出這一番話，卻盡是誠懇和抱歉的笑容。

“是得好好處理一下，你們這云桑間，幾百年的老號了，怎么也出這種吃死人的事，以后誰還敢來啊？”一個形容矮胖之人，大聲朝著藍格就這么喊道。

藍格銳利的目光立即朝這人射去，慶德樓，真是氣人太甚。沒再說什么，藍格一揮手，就有幾個小二上前合上門板。

此事天不亮就報到了府里，到了現在卻并不見雨眠過來，連個過來傳話的人都沒有。藍格將手往門板上一扣，邁開凌厲的步子，從后門走了出去。

衙差來拿人，只點名要拿蘇大娘，而那些家屬在門前哭鬧，聲聲詛罵的也只是蘇大娘。藍格自然看得出來，慶德樓這次出手，主要針對的就是蘇大娘了。

他們這一石二鳥的計策，真是夠毒夠穩健。既折了他們云桑間的手足，又壞了他們的名聲。沒有全面指向云桑間，那么就不至于引起商家的全力反撲。

藍格越想越氣，慶德樓現在竟然淪落到陰招頻出了？上次雨眠的事，他們還沒追究，就又來了這一波？

藍格心中已經有了初步的謀劃，邁出的步子也更加堅定起來。

這邊的看客，見云桑間關了大門，都邊說邊向縣衙走去。

“這酒樓的東西吃死了人，他們縣衙的人怎么只逮做飯的廚娘？”

“這你就不知道了吧？”一身藍麻布，帶著個瓦楞帽的精瘦男人宣布著別人不了解的內幕，“據說這個廚娘曾經和徐唐氏結過怨，那徐唐氏有了身孕定了藥膳補身體的，豈料云桑間這個廚娘不給做?！?/p>

“徐唐氏你們也知道的，潑辣慣了，沒惹她都能把你給罵一頓，當下就沖到云桑間后廚，聽說還動了手呢。不過最后是云桑間的那個廚娘低了頭，可不就有怨？”

“可這也不至于在藥膳里動手腳吧？”

“怎么不至于，啥事不是從閑氣中來的？這廚娘心也真毒，把人參摻了蘿卜不說，還加了紅花呢?！?/p>

“你怎知道的這么細？”

“我和那徐家就隔壁住著，昨晚從鬧騰起來，到請大夫，一個時辰不到。那徐唐氏就斷了氣了，當時她身邊的小丫頭就哭著抱出藥膳底來，讓那大夫給查了?！?/p>

“最毒婦人……”聽的一怔一怔的路人正要感嘆一句，就見剛錯身過去的一個高大男人撞開他跑了過去。

那男人直奔的地方，正是縣衙方向，地上灑了一片的芝麻餅。

蔡大娘的芝麻餅在句縣很有名，封飛壹去買的時候，前面還排著幾個人。他只好耐下心等著，好不容易輪到他，稱過餅就連忙往回趕。

到街口時果然沒見人了，封飛壹就知道她不會留在原地等他的。搖了搖頭就要去云桑間，卻看見向南的街道上走著一群人。

他天生不會在意無關的人和事，仍然只管趕自己的路。與這閑話的幾人擦身而過時，無意間聽到他們的一句話，封飛壹當場就愣在了那里。

他只是僥幸的希望著，被抓走的人不是她。

縣衙大堂，三通鼓擂過。

原告被告都跪在堂下。

蘇言手上的伽這時已經被除下。

王大人一拍驚堂木，“蘇氏，徐家告你因私記恨，蓄意害人性命，你可認罪？”

“大人，這些人我連人都不認識，怎么會有什么因私記恨？”雖然心中咚咚挑個不停，蘇言還是挺直脊背，聲音清晰地說道。

“你竟然說不認識我們？”蘇言話落，王大人還未說什么，跪在右邊的小丫頭就指著她不可置信地說道：“那天我家奶奶在云桑間定了藥膳，估摸著到了要做好的時間，就領著奴婢一起過去了。本打算在那里吃過，再去西街轉轉的?？墒窃粕ｉg的人，竟然說蘇廚娘只給貴人做藥膳，哪管我們這些破落戶?！?/p>

“我們奶奶向來氣性大，聽說了這話，就尋去了后廚。”丫頭說著就哭了起來，“這婆子卻是見人就罵。后來還是他們藍掌柜出面，才了了事?！?/p>

“他們當時免了那一道膳錢，奶奶吃著也好，就繼續定了下去。誰想到，這婆子懷恨在心，等在這里害我家奶奶？”

丫頭唇舌不停地說了這么一長串，大堂外的眾人聽了也都沸騰起來。

蘇言聽了這丫頭的話，才想起這些人來。也就是那次因為晴姑娘截了她的料，她不去做藥膳那天發生的事。當時那個女人沖進來就罵，她還懵了好久。

跪在另一邊，那個神情悲傷的男人就是那天過來拉著那個女人走的。

蘇言想起事由，真是哭笑不得。她至于為了這么一點小事，去害人命嗎？

“大人，這位姑娘的話情理不通。那天的事也并不像她所說的那樣，我何曾跟她們對罵一句？而且這事，我也并沒有放在心上。”

“再說了，我每天要做那么多藥膳，哪記得那一道是給她們奶奶的？就算我真是心存報復，我會傻到在自己的藥膳里做手腳嗎？藥膳做好了，也要經好幾個人的手，最后送到他們家里時，也并不能保證路上不出問題。”

蘇言明白了事情緣由，心中也鎮定下來。這樣的陷害，漏洞也太多了。

“說的倒是有理?！蓖醮笕嗣嗣?，有些心不在焉的說了句。

其實這件事，他是知道的。親家就是要把這個廚娘治了，再給云桑間一個大大的難堪。但是沒想到，一個鄉下農婦，竟這么能說。

“大人，這婆子就是狡辯。我兒媳婦吃了她做的藥膳大出血是事實，她的藥膳里燉的人參里摻了蘿卜也是事實。這還有什么可理論的嗎？”徐老太一臉悲傷怒容，看著蘇言，恨不能寢其皮肉。

那是她的大孫子啊，他們徐家三代單傳。兒媳婦好不容易有了身孕，竟然遭此慘禍。

未幾言完，徐老太就滴淚橫流，悲切滿容的男人忙過去扶住了他娘。

這一幕看得堂口的人紛紛不忍，各個加入了案情。

“大人，這還有什么可審的？事實明擺著嘛，快判了這毒婦吧?！?/p>

“就是，害了人還一點愧疚都沒有?！?/p>

“有你們什么事？”封飛壹趕過來，聽見這些人你一言我一語的全部指向蘇言，大吼了一聲。

人群靜了靜，大家看了看擠到堂前的封飛壹，紛紛問道：“那有你什么事??？”

“哦，我見過他，他和那個婆子是一家的?！?/p>

“一家人，那也不會是個什么好東西?！?/p>

堂前都亂了起來。

王縣令將驚堂木連拍五六下，“肅靜，肅靜?！?/p>

人群這才靜了下來。

封飛壹要進堂下，卻被執棍的衙差攔住了，“退后?！?/p>

“蘇氏，你還有什么話說？”王大人又問蘇言。

蘇言亦直而不退的看著他，“大人，我很珍惜我的工作，我也很愛做藥膳，絕對不會因為這點芝麻大小的事而自絕道路?！?/p>

“請大人把所有接觸過藥膳的人都查一查，不然我不服。”蘇言不會在堂前說她昨天不在云桑間，那樣的話，不是要把翠丫推了出來？

“你無恥”，丫頭聽了這話大怒，“你代替人參的蘿卜，一看就是下鍋時就放進去的。還有那雞，大夫都說是用紅花浸過的。”

徐老太一聽這話，又哭出聲來，聲聲詛咒蘇言不得好死。那男子也是猛地看向蘇言，若不是在公堂上，就要對蘇言拳腳相向了。

“我與你家奶奶又沒有什么大仇大怨，為什么要用這么毒的計策害她？”蘇言直視著那個一直在指責她的丫頭，厲聲問道。

丫頭微垂了眼眸，再抬頭已是滿臉淚痕，“那是因為”，她似乎很為難，咬了咬唇才道：“那是因為商少東家覬覦我家奶奶，幾次調戲，都被我家奶奶給罵走了。商少東家挨了罵，只說我們奶奶若是從他，一切不提。若是不從，有我們徐家好看的?！?/p>

此言一出，滿堂嘩然。

“看少東家正正經經的樣子，心思行事竟然這么齷齪?！?/p>

“那徐家娘子不是有了身孕了？還有什么看頭？”有人問道。

“哎呀，徐唐氏潑辣是一頂一的，那模樣也是拔尖兒的呢。就是有了身孕，那張小臉兒，嘖嘖，也是我見猶憐那?！?/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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