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火之后的第十日。

雨聲嘀嗒，海風咸冷。漁民們愁眉苦顏低聲念叨天氣反常，明明是初夏偏生出二月天的冷意。本已被收入箱底的厚重冬裝再次被翻出來穿上。海面翻生滔天巨浪，自從村西那片斷崖在半夜被天火燒過后，他們就一直沒法正常出海捕魚。這樣青黃不接的日子里，連往昔撈曬的魚干也由于缺少陽光照射而開始生出霉斑腐敗。

阿諾從集市歸來，正見著阿娘在廊下翻著魚干。皺了皺眉，阿諾上前要老人避到背風處歇息。

他一面手腳利索處理著魚干，一面小心觀察著母親的面色。是他的錯覺么？阿娘言詞舉止雖然如常，但臉色卻越來越暗淡無光。

老人勞苦一輩子，手腳根本歇不下來。略事張羅，阿諾帶回來的青菜和白米做成了小半鍋熱氣騰騰地米粥。

“諾啊，看看嬌女今天好點沒啊？”老人慈愛喚著。

身形修長的阿諾嗯了聲，過去端了粥進入房中。

薄木板釘成的昏暗房間，地上四壁置放滿漁家常用的漁具。不斷有寒冷海風從木頭縫里吹灌進來，阿諾撩起厚重床帳，這里原本是他的臥房，現在成了整個房子最為溫暖的地方。

半陳舊卻洗得甚為干凈的麻布床被間，少女沉睡方濃。阿諾上前斜坐一側，將少女扶靠入懷，細細查看她面上紅潤又添幾份不由欣喜。試了試粥水溫度，阿諾用勺子舀著菜粥小心細致喂食起少女來。

少女雖然意識未明，好在吞咽本能如舊。很快，一碗菜粥見了底。阿諾扶少女重新躺好，又替她掖好被后放下床帳走了出去。不出所料，桌上又有一碗裝盛好的米粥。阿諾隱嘆一下，拿起碗全部重倒入鍋中。為避免老人看出端倪，還特地拿鏟子攪了幾下。

臺風過境后又遇陰雨冷風纏連，鎮上蔬菜白米比平時價格長了好幾倍。尤其對于他們這樣的漁家來說，那樣的價格已近乎天價。家中還有一人大病初愈一人久臥床榻，這樣新鮮營養的東西阿諾全部留給了病者。

家中食物所剩無幾，出門看了看天日，阿諾挽起衣褲拿起網子走到海邊去。路上不停有人與他招呼，諾啊，這樣的天氣你還出海是打算不要命了么？阿諾抬手捋了捋額發，淡然笑著回應。

少年的步履沉穩有力，背影挺直軒昂。他的身后，有人低論。才數日不見，咱就覺得阿諾這孩子好似一夜長成咱村里最為出眾的年輕小伙了呢！也有人悄聲嘆道，阿諾這孩子命苦，小時候死了爹，如今好不容易長大阿娘卻又重病難治。好在他是個孝子，全力支撐下竟也將一個家打點得頗有起色。

海面風大，吹得皮肉幾乎要與骨頭兩分。阿諾用粗布條捂緊面孔唯留眼睛在外，將船拉出港來逆風出海。于他而言，危險意味著機遇。這樣的大風浪天容易使魚類迷失方向，運氣好的話也許能在近海捕撈到平時到遠海方能捕到的魚類。

夜星沉，海浪涌。阿諾立在船頭失望擦了擦汗。這日冒險出海除了網到一小群銀魚并無甚收獲。想到后幾日的支出，阿諾一面駕漿回歸，一面眉宇糾結。這樣下去說不準后幾日就要過清湯寡水的日子了。

那日斷崖烈火后，他意外發現花女栩栩如生照舊，渾身上下根本沒有一點火燒痕跡存留！想到那典當行掌柜接近碳化扭曲死去的怪異尸體，他看向她的眼神有些怪異。掌柜臨死之際的遺言表明沒有窺探到她的存在。

莫非那火于她而言反是起了某種保護作用？！

星光水映下，少年的眼神逐漸深邃。他剛才短暫失神的瞬間，木船竟自動飄至一片陌生海域。如同被無形結界徹底隔絕孤立，周圍一片死寂。遠處是片迎天森立的斷崖，海卷浪花撞裂紛碎。阿諾臉色驀地煞白！

海風撲飛起發絲打得面頰生疼，長年居于海邊，即便黑夜視線也能保持上佳。數十里遠處，海水如傳說中的龍吸水現象般正詭異倒灌！

憑空沖起巨大水柱，海水如瀑花飛瀉倒流而下。一瀑銀練，飛掛橫川，不時還有海魚搖擺著身子從半空紛墜而下。阿布倒吸口氣！這么詭異壯觀的景象，卻又進行得那般寂然無聲！好似那水柱所存處是一片隔世獨立的死寂空間。而天地之間，注意到這般詭異現象發生的卻獨獨只他阿布一人！

阿諾眼珠子越睜越大，那接天連地的水柱正離他越來越近！黑沉無際，星月之光盡失，那個巨大會移動的黑影如長角巨龍長軀，在空中雷掣風云般移動，所到處無不帶生無數壯觀紛小水柱！

浪卷襲身，那奇像挾天降地陷般至強壓迫感令得阿諾不得不屈身下去。他本已雙膝癱軟，但想到家中一老一少二名女子，肩膀如有負重，內心深處竟奇跡般升騰起一股強烈意念！憑著這般執念，阿布挺直脊背撐著船試圖擺脫困境！

海邊漁家，沉睡中的阿娘伸出手去對著半空試圖拉緊什么，口中接連囈語，“諾啊，諾啊，你快回來！你是阿娘唯一的孩子，千萬不能出事啊！”

隔壁房間，靜臥著的緲音胸膛劇烈起伏數下后猛然坐了起來。額心一陣白光聳動，莫名灼熱感直透心底！她抬手摸了摸額間五色靈花標志，玉色眸光雪亮，“阿諾！”

緲音赤足走到阿娘床邊，目光復雜看了一眼，然后毫不猶豫轉身走向海邊。

海漂十年，這里是她好不容易選定的歇身地。雖然是半破落漁家，但這對母子間處處透出的親情卻令她想起了幼時與父母相處的很多舊事。點滴浸潤下冷涼許久的心溫暖起來，就連麻木已久的軀體也開始對外境慢慢有了感知。

她沐著月光如同銀魚般縱躍入海。岸邊，一個中年男子從船后走出不可思義揉著雙目，“我看錯了么？難道是傳說中的人魚出現了？”

浪大風急，她游動的姿式很特別。白晳雙腿合并如長長魚尾，她隨著水浪翻涌兩下很快失了蹤影。男子眼珠子幾乎掉出眼眶，接連驚呼著人魚二字向漁村中奔跑過去。

船翻水卷，一個巨大浪頭迎面打來，才極力掙扎著浮上水面的阿諾來不及換氣就再次被推卷到海底深處。

本書由瀟湘書院首發，請勿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