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子看住他玄妙而笑,“玉印尤在,舊人卻逝!”
玉葛面色蒼白連退數(shù)步。舊主身死,這將意味著他耗盡心力得來的奇花不可能再綻放于世!而她……胸口一疼,他唇角驀地泅出血來!
文人姓氏外多有字。流芳紫殿絕姬幽若,其字曇華。十八芳齡嫁同樣在紫殿奉事的魅相,其夫喜研于花草園藝之道,流芳谷所有植物花事皆是此人負(fù)責(zé)。幽若深愛其夫,以心口血哺凡株變異為奇花,正是為討夫君歡喜。
“不,不可能!”玉葛橫袖一揮,身周三尺所有物事盡皆碎落。
帝娑華面有疼色,口中訥訥輕語:“宣窯軸紅瓷,八百年前成器形后輾轉(zhuǎn)流轉(zhuǎn)十世,價五百金。霧山云松針,懸崖絕壁生一年只得一兩,價千金。畫圣吳道子梅花傲寒圖,追討舊主二年方入手,價三千金。另有瑣零物事約一百金。此番損失,合價四千六百金。”
玉葛發(fā)作完,帝子也剛好計算到最后一步。帝子連番掐指,“雖是上客,但按花宮規(guī)矩,有些帳還是不能不算的。先生剛才一袖,舞盡暢意,價勝千金!”看到玉葛面色一變,帝子面作不舍,“要不這樣,我把零頭給抹了,先生只要償付個整數(shù),抵還個四千金就行了。”
“好個銅臭匹夫!”玉仙子能引領(lǐng)當(dāng)世風(fēng)雅,神思自是非凡。回神過來看清滿地碎物,略作轉(zhuǎn)思,方明白自己剛才無形間已吃了對方一個暗虧。
以他眼下最關(guān)心的奇花解毒一事,成功牽引注意力并引得他神思大亂胡亂發(fā)泄,再事后秋算帳,以金錢為債強行逼迫。
玉葛直悔之莫及!自己平常多清靜地一個人,怎地到了此人面前就被任意擺弄起來?!
現(xiàn)場一片死寂!侍人們看向玉仙子的眼光只有同情。任你才華埠比仙,天生成孤僻人皆罕,但到了帝娑華面前,還不是得乖乖伏首下來。要知帝娑華性陰毒心詭異,只要是他真心要上手的東西,還從來沒有得不到的理!
帝子淡笑看著當(dāng)世第一才子,“先生現(xiàn)在的住所是以年百銀賃得,而代為出銀的人還是一名心慕先生才華的追隨者。先生一身凈坦兩袖清風(fēng),并無多余存款,就連身上這襲雪蠶織衣,也是令徒中毒死去前親入萬年雪洞得繭剝絲制成。如今令徒去了多少時日,這襲雪衣想必也就著了多少時日了罷?”
玉仙子臉色蒼白,身形搖搖欲墜,不過就算內(nèi)心負(fù)氣與酸疼并盛,他仍是守了雅者底線,不曾失了雅者該有的風(fēng)儀端雅。他就地盤膝端坐,典型文者面對不平事的抗議之姿,“世間百藝,風(fēng)雅為本源。凡正者,不與世俗,不入商道。今我為其典型,故難以從爾之商道。”
帝子定定看了良久,忽然開始微笑,進(jìn)而變成拍案大笑,“商道與雅道,是天生排斥?不能共存?不,絕對不會是這樣的!”持了酒興然然走到玉葛面前,“古有高山流水伯牙子期之遇。今帝某欲與玉先生仿傳世之佳話,花宮設(shè)宴,棄千金,上良器,論風(fēng)雅。以先生之高風(fēng),想必不再拒我?”
一面說一面大步上階,吩咐從人收拾起現(xiàn)場重新設(shè)宴。一時杯盞重開,酒宴從來。
帝子居高首,呼請良器。眾人齊應(yīng),香沉霧起,謦鐘齊鳴,好比群鳥迎鳳萬獸朝王。有少年十三稚齡,赤四肢手足,目清神定奉華錦遮蓋著的一物到了宴席正中設(shè)案跪定。
花宮廣寂風(fēng)無定,風(fēng)過繞器,暗然有妙聲。
玉葛耳翼動了幾動,抬腕試茶的手微有凝定。
帝子看他目光清凝,自請品茶無語。直到杯茶盡,殿中尤有余香,帝子方不緊不慢令揭去華錦,口中徑語,“運氣稀好,新得一絕世良器,但不精于藝無從辨識賞之。先生引領(lǐng)當(dāng)世風(fēng)雅,故勞煩先生共賞品鑒。”
“九屑環(huán)佩!”呯地茶杯落地聲響,玉仙子離席急起,極詫異且行且語:“沐漓四川有雷氏斫琴,傳世九代,被稱作雷琴離譽無數(shù)。但最出名的,卻是雷氏首代制作的琴,取深山千年杉木,仿鳳姿清音,鳴聲如玉,可透九宵而得此名。”
離琴三尺,卻驀地止住。文者講求風(fēng)儀,主家如此鄭重請出,未得首肯輕易觸之,乃是失儀!
“確是九宵,以此名傳世之雷琴共有三具,此為其中之一。”帝子怡然自得,“良器自有奴人侍弄,先生還請入座。”
玉仙子卻死死盯住琴身寸步不舍退離。絕世良器,于他們這類人便為餓極而慌的人驟然見到極品美食一般。
眾侍皆掩口而笑,一具琴而已,主家有這樣的良器,何止萬千。
玉葛面有不甘退回,口中尤在自念,“真是良器,實是上品!”
帝娑華卻在摩挲著指間一枚環(huán)佩笑語,“先生此言差矣!真正的良器還在后面。此物,不過是佐餐之前戲。”
少年面嫩手熟,為示主家對來客的尊重,需當(dāng)場理弦上案,絲絲走聲。少年身形雖小,但卻有一雙修長如筍尖的妙白雙手。只是這雙手,形狀之優(yōu)美就已經(jīng)達(dá)到藝術(shù)品極別。而當(dāng)妙手理良器,動作風(fēng)儀如若天成,失一毫而落粗俗,謬一念而至輕薄。所有一切都那么恰到好處時,便是當(dāng)世之玉仙子,也不由得靜心賞觀。
身為主人,帝娑華一時一刻無不都在注目玉仙子反應(yīng)。
至到七弦聲正,少年抬頭望了主家一眼。帝娑華彈指作了個動作,不知為何,少年退下時竟全身發(fā)顫面色慘白。
又是一名妙齡女子嬋娟步出,面目皎好,除了一襲素衣渾身上下無一件裝飾品。而環(huán)顧帝娑華周圍,哪怕是再不起眼的執(zhí)扇之婢,頭上都有珠玉翠飾滿頭。
對上玉葛的不解目光,帝子漫笑輕然,“帝某不才,但于曲音賞鑒之道,也有一些自己的獨到見解。這個靈感還來源于食物品評。需知好的食才,越是上好的廚藝,則越講求撇除一切繁復(fù)花樣,還復(fù)其本真原味。令樂使只著一素衣上陣,正是怕彈奏時飾物碎微聲響介于其中而影響了效果。”
玉葛笑了笑,舉杯淺酌,并不回應(yī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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