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臉容映著光,溶若春水靜灼壁花。書寫時神態極為專注,不料卻被那驀然而至的鳥兒打亂了計劃。那翠尾轉著米粒大小眼珠子看了男子兩眼,看他仍不理會,啾叫一聲,直接將長長尾羽浸到墨硯中,汁滿后再拖曳出來在男子書寫的白紙上邁動小爪子胡亂涂抹起來。
“小綠,不許搗亂!”玉葛倒提住它尾巴用清水洗凈后掛到臨窗鳥架上去。
鳥兒骨碌碌轉動小眼珠子,在鳥架上來回急走,“小綠想青蔻了,小綠想青蔻了!青蔻!青蔻!”
玉葛沉璧生暗,轉首望向床上。
紗蔓揭開,是兩個并排躺臥的女子。不過迥異之處,是一美如天仙,一丑陋難看到了極點。
玉葛伸指往美貌女子額心撫去,鳥兒一眨不眨看著他的舉動。少頃,惟妙惟稍仿少齡女子閨愁輕嘆,“籠袖添香上翠樓,一點清愁化酒濃。”
忽而又歡快動聽作語:“師父,師父,這是我新制出的香,還沒有命名呢,師父知識淵博,堪稱風雅第一,就請師傅為它賜名吧!”
“小綠,住嘴。”玉葛從袖中取出一根銀針連系著的套管,對著光線卷起丑顏女子衣袖,小心辨識后,將針尖從青色血管處扎入。銀針中空,后連半透明玉甁。當血液滿了一小瓶,他看了看女子面容好似又蒼白了些,內疚嘆了口氣取針為她理好衣物。
窗外又開始夏雨闌珊,三兩朵新開白茉莉在風中搖曳。清芬撲鼻,男子立在窗邊怔了怔神。又是這種花開的時候了么?侍手理花,是株毫不起眼的三葉小株,頂尖上含了荷尖小苞,如血一般緋紅艷透。
玉瓶中的血液被小心澆到花苞頂端,男子青蔥發絲嬋娟垂下,眼中清潤若有所待。間或憶及往事,唇角淺淺盈漾上溫柔笑意。
絕世幽曇,世僅一株,傳聞花開取其種入藥,可解天下奇毒。他得奇花訪盡沐漓花工,各種方法試盡,卻難以令其開花。直到臨到花宮遇帝娑華提醒,方明了此花真正出處乃流芳紫殿,必以絕姬后人直系血脈血哺,方可得花開。
華宴之后已是三天,名叫緲音的絕姬后人一直陷于昏睡狀態。他將她帶入臥房,與愛徒青蔻并排置于床間。除去換洗,其余事務一概不假他人之手。
雨止暮臨,天色霽色出現,天有游鳥,昏紅老舊暗色沉籠一切。
玉葛再次取血育花,滿有所待期盼,直到月近高空,螢火流閃,那幽曇奇花仍舊傲氣冠世美人不肯輕易展露花容。小院近海,霧氣籠得一切如霧似幻。玉葛揭開紗蔓,目光先是柔和無比在青蔻面上游離一會,最后定于緲音臉上。
已經依照花宮主人所說做了,為何還是這樣無望?難道其中還另有什么懸奧?
這少女出自流芳,紫殿又是百藝引首。他素來以風雅標身立世,除了小時候與那對年輕夫婦遭遇所帶來的微妙心理外,另因鳳引琴木一事對她有著三分敬意。他因青蔻久病成醫,每日三次連續三日從她身上取血,明顯看出大量失血令得她原本就不好的身體底子越發脆弱。
微涼指尖從袖中伸出,伸向緲音蒼白面龐。中途頓了頓,卻又轉向青蔻唇間。指尖沿著唇線緩緩撫過,她的口中含有花宮另一樣至寶——冰髓,是勘比那枚絕姬印符的稀世珍寶。冰髓常用于女子,隨身攜帶可使終年不畏寒暑,死者含于口中則能保持尸身不腐。
窗戶邊鳥架上,翠尾看著玉葛映在紗蔓上的投影越來越低越來越近,最終纏連苦痛無盡一嘆,落于青蔻唇間。
“親親,親親!師父,青蔻!”鳥兒已經在玉葛身邊養了很多年,靈性已是半通。主家做這種秘事,它也就骨碌碌轉著米粒小眼珠跟著興奮起來。小爪子在架子上來回踩動,翅膀在月華中撲出一片粉塵。
正叫騰得歡快,一粒粟米飛來正入鳥喉,鳥兒嘎地尖銳銼叫了聲,然后雙翅在半空中僵凝,小爪一松,整個鳥身吊在架子上回蕩叫著,“啊,壞人!壞人!小綠被毒死了!師父要給小綠報仇!報仇!”
玉葛緩緩抬眸起來,眼神清明望向不知何時大開的門外。
落月吟霜,滿庭風寂。
帝子換了身銀白華衣,手中拿著樣物事拋弄著瀟瀟落落而來。眼神交匯,立于門外投影修長,對著玉葛有心無心揖了揖,“花宮事務繁忙,今日方有時空來望,望先生恕罪!”
玉葛緩緩步至窗邊,“客驀然而臨,此間只有冷茶以待。”
帝子走來案邊與之隔案對座,咕嚕將白瓷中茶水飲盡,方抬頭茫然狀掃了掃,“先生喜黑?不過要議事還是明亮些好!”好似對房中物事甚為熟悉,扣指一彈,燈花輕微爆響,屋中燭火搖曳起來。
茶盞間正是那株絕世幽曇,因著連日得血灌溉,苞尖沾染輕紅好似美人染頰胭脂。帝子看了看,連連搖頭,“這花,也就不過如此!”
“宮主所來何事?”玉葛眉宇微蹙淡問。
帝子立起身走到床邊接起紗曼,嘖嘖嘆了兩聲,“不是我不想疼惜啊!你看這,這也實在是對比鮮明了罷!一個美到極點,一個丑到極點,”回顏過來向著玉葛打趣,“先生將二人放在一處,是故意要借機虐待一下我的雙目么?”
玉葛表情冷冷,“要是嫌她難看,何必以見不得人的手段強令入花宮,還當眾強摟數次?要真嫌棄她,早該將她丟給那叫阿諾的漁家少年好了!”
“先生這話說得,”帝子訕訕摸了摸鼻,“吾乃一介商人,商者嘛,重利!我如此看重她,只是利益所趨罷了!”
玉葛懶得與他纏語,眉宇泛上兩份憂色,“她已經好幾天沒吃東西了!”
帝子一笑,“正是為此事而來。”從懷中摸出一甁倒出一粒芳香四溢的丸子,卻又看著緲音睡顏肉疼嫌棄無比,“天香丸,十金一粒方可購得,服一粒可飽三日食腹。但睡中無知覺,如何服下又是個問題!”
移目向玉葛,眼睛錚亮無比,“不如將這個難題交給經驗老到豐富的玉先生?!”
玉葛愣了愣,回神悟到他話中意,禁不住耳赤面紅起來。也不管帝娑華打算如何,袖袍一拂就轉身出了房。
四下生靜,燭火將盡,帝子臉色隨同暗了下來。峻影深刻,牢牢看住緲音,眼睛漸漸沉魅暗幽如無間地獄。旁邊一樣臥躺著的美顏少女如同空氣般徹底失去存在感。
少頃,唇含丸,略俯身,相貼相近,渡物喋引。
翠尾翻騰上鳥架,斷了喉管般扯直嗓子直喚,“師父,青蔻!師父,青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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