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幼時五歲前有過極短暫一段快樂無憂的童年時光,緲音自小就被紫殿主人親自點中開始負責看守異瓏閣。那時她還看不懂母親將她放于樓閣門口離去時的無奈與痛苦,卻十分清楚谷中不少人對她兼了這份肥差的嫉妒與不滿。
異瓏閣,近千年薈萃,人間百藝之極品,無不盡藏于此。
似乎擔心這個有史以來最小年紀的守護者太過無聊,紫殿主人最后一次出谷前,特意摸著她的小小頭顱吩咐谷中眾人,如無意外,她將終生守門于此。由此,閣中所有書籍珍物及玩藏,在不帶出閣的情況下,允許她隨意翻閱覽之。
她記得很清楚,如同寶塔矗立高達十層的異瓏閣前,有一株終年開花不改的紅梅。每天早晨,她從閣前池中提水用抹布將閣樓上下打掃整潔后,就取了書迎著薄有天光開始閱讀。
孩童的世界是豐富多彩的,而她的世界卻是單一無比。被選中為看守人的驕傲很快散去,她在心底羨慕舊時同伴的快樂。她也有叛逆心,故意打碎了好幾個前代稀有白瓷器。傳到那個從不出面的紫殿尊者耳朵里,她被小小懲罰數次。
后來隨著年紀長大野心漸收,她素心憚凈,開始真心喜歡上閣中一切。
那些有著厚重歷史沉默無語的東西,其實有著無比的靈性,足以藏蘊世間萬物天道所有。無法離開異瓏閣半步,卻能透過它們看清外面的世界。她如饑似渴翻閱研究著它們,終有一日,它們盡數在她手上過了一番,而她的心也不再止于流芳谷。
上天優厚,一道雷電辟來引發大火毀了異瓏閣。
火發時,她就在咫尺。她十分冷靜理智地看著那道星零碎火逐漸沖天而起。
異瓏閣,整個流芳谷向往無盡的藏寶地,令她愛極也恨極。她日夜守護著它,因它失去太多卻又得到更多。她的臉在火光里美幻若靈。反正記憶里那個總有著溫柔笑意的紫衣男子已經消失十年,閣中珍藏所有開拓了她的視野卻也令她有了十足野心。整個流芳谷再也裝盛不了她的心,她開始極度渴望外面那個五光流色的寬廣世界。
借口天災勉除責任。沒了異瓏閣,她在谷中將無所事事。再請出在紫殿分別擔任絕姬和魅相的父母親出面說情,她有八成足的把握可以出谷。
但她遠遠料想不到,那位足跡幾乎不出紫殿的尊者卻有著那樣一雙厲害目光,他輕易看透她,想借機挾她上尊者之位。兩次機遇,一次由紫殿主人賜予,一次則由那位活死人般的尊使安排。這等在別人看來求之不得的機遇,于她,卻是再一次桎梏降臨!
她極度渴望自由,不愿被人束縛。還不說尊使之位要被洗去所有過往記憶!
面對所謂的機遇,她的雙親上一次選擇服從。第二次,當看著女兒目中的向往和絕望,他們同心作了決定,以自己之死換取女兒自由!
對流芳谷的最后記憶,是那繁花壓枝的紅梅樹下,華麗落錦間雙親僵硬冰冷的尸體。
還有那清瘦如竹男子不帶一絲情感沉寂如地獄的森冷目光!
如若瞬息穿越而回,殿中水聲風起。所有人都將目光投注在這紅衣少女身上!不少人暗有同情。但是被金蝎看入目的東西,還從來沒有輕易脫逃的道理。
緲音看了眼對面明光霽華的花宮之主。命運如此戲弄,輾轉又是同樣的困局!她閉了閉目,喉間一口血箭噴出,整個人如滿弦而斷的風箏,一下子后仰過去!
倒于地上前,朦朧光影里,一道華麗冷視,一道雪影移步。但最后卻是落入一個迅速撲過來的彌滿漁腥氣的漁家少年懷抱。
“花女!”渾身透濕的阿諾緊抱住她連搖數下。
她掙了目極力露出笑容,“沒事的。只是秘藥毒性再次發作罷了!”
頭腦昏昏沉沉,意識不斷在現實和過往里掙扎。身上傳來剝皮裂骨般的疼意,她蜷縮成一團,死咬牙關不肯吭聲。
阿諾低頭看了看懷中渾身冰冷顫抖的少女,胸口一疼忍不住俯首下去做了個令在場所有人都瞠目結舌的舉動。
他親吻了她!
雖然只是極短暫輕如蝶翼碰觸的一下。
玉葛目光幽幽如有所思。
帝娑華目光冷凝周身僵硬。
眾目灼灼,阿諾讓她枕于膝上,飛速挽起袖子,對準自己青色明顯血管就是重重一口!甜膩血腥氣彌散開,滿殿驚呼!這少年手臂上新舊傷痕交互錯雜,竟與那少女全身上下丑陋痕跡極為相似!
少年將汩汩冒出的血液喂食于她。她抗拒扭頭數下,最終還是忍受不了血食誘惑,捧著他的手臂大口咽食起來。
“噬人血者,必乃妖邪!”人群中有人悄聲議論。帝娑華冷冷一笑掃視,那人很快噤了聲。
帝子華衣曳地緩緩走近,阿諾充滿敵意抬起頭來望他,將緲音摟得更緊了些。帝子笑了笑,蹲身伸指去撫她發絲。阿諾臉色變了變,一把將帝娑華的手拂到一邊,“都是你害得她如此!她才恢復不久,大耗心力又于水中長時間站立才會支持不住!”
帝子也不生氣,只是吟吟笑看阿諾,“你都當她是什么?紙人兒?花瓣兒?手一撕就破,風一吹就落?”
阿諾沉暗著臉色低下頭,少頃,低沉著聲音道:“不管她是什么,如有可能,我當呵護她一輩子!”
帝子彈指哧笑,“我聽到了什么?兩個涉世未深的小孩兒,平生未見山之高海之淵,就敢輕易互許終生?”
阿諾驀地抬首,雙目灼熱,“我是認真的!”
帝子輕哦了聲,似看見甚為好玩的物事,“那你可知她真正的身份?中的是什么毒?又該如何徹底解去?你以為你的血救了她?那她的病情又為何反反復復不能痊愈?!好好回想一下初見她時,她的容貌也是這般皮開肉裂的丑陋樣子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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