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歲。

黑暗的房間里沒有一絲光亮，眼前看不到任何東西，小小的身體蜷縮著往后挪了挪，恐懼讓他忘了呼吸，本能的緊緊握著小手。他努力的忍著不哭，但是耳邊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音，終究讓他忍不住身體顫抖起來。他反射性的朝剛剛被丟進來的方向爬去，手摸到門時，終于哭著大喊，

“爸爸，媽媽，爸爸，媽媽……”可是無論他喊的多大聲，喊的多么絕望多么廝心裂肺，仍舊沒有人給他開門。他在恐懼中哭泣，在哭泣中睡著。第三天，黑暗的門被打開，被光線照亮時，他眼神疏離的看著那對婦人。只有一邊的老爺子，看到小男孩略微冷漠的眼神，高興的摸著胡子點了點頭。

七歲。

“跑，跑啊，你必須跑！”爺爺嚴厲的在身后喊。他用盡生命中所有的力氣努力奔跑著不敢回頭，生怕腳步一慢，就被身后的可怕藏獒追上，然后把他撲倒在地，撕咬個粉碎。

他不明白爺爺為什么要這么做，難道他不是爺爺的親孫子嗎？藏獒的氣息越來越近，而他也漸漸沒了力氣，腿已經虛脫到提不起來了。想到一會兒自己將活生生的被藏獒吃掉，他就忍不住害怕的流下眼淚。

不，他不能坐以待斃。

于是，他用余下的力氣，假裝撲倒在地。瞅準時機，等身后的藏獒一撲上來，他便俐落的閃身迅速的把那只同他差不多大的藏獒撲倒在地。他的力氣根本敵不過藏獒的力氣，很快反被它撲倒在地。危險之際，在他還沒反應過來時，求生的本能讓他的手伸到腳腕處，俐落的從靴子里拔出那只削鐵如泥的匕首，快狠準的插入藏獒的喉嚨。

藏獒的身體在他身上顫抖了兩下靜止不動，他才真正放心下來，虛脫的粗喘著氣。頭頂的天很藍，白云朵朵，他有著劫后重生的感覺，那么真實的呼吸著每一口氣，貪婪的看著頭頂的每一片天空。

沒想到，他還能活著。一動，手臂疼痛，這才發現，原來臂上已經被撕去了大塊肉，鮮紅的血，肉淋淋的窟窿。

“阿正，表現的好！”老爺子追了過來，高興的喜極而泣的說。

少年慢慢的坐起身，用另一只手捂住受傷的地方，看都沒看老人一眼，冷漠的朝家的方向走。

白色別墅的門口，站著一對神色焦急的夫婦?？吹缴倌贳橎堑囊徊讲酵刈邥r，兩人高興的對望了一眼，女的眼中甚至泛著激動的淚花。

當少年從他們面前走過時，他們眼里冒著內疚與心疼，緊緊的盯著少年的每一步艱難的步子，卻不敢上前安慰擁抱，連聲招呼也不敢打。

等少年的身影終于走過時，女人傷心的倒在男人的懷里哭泣。

十五六歲的如花少女，從樓上下來，遠遠看到少年血淋淋的手臂時，急跑過來忍不住大罵，

“爺爺那個變態，怎么能這么欺負小正。哼，狗屁的接班人，分明是想害死你，小正，你別怕，姐姐保護你！”少女招來傭人給少年上藥，急沖沖的就要往外跑。

隱忍的少年終于用沒有受傷的那只手拉住了沖動的姐姐。姐姐看著悶不吭聲少年，慢慢的忍不住流下淚水，輕輕的說，

“小正，你受苦了！”

少年的眼眶紅了紅，終究忍著沒有流淚。在心底低低的說了句，如果當接班人的這么苦的話，就讓我一個人受好了。

晚上，少年聽到書房里的吵鬧聲，是姐姐和爺爺的。

“爺爺這么做都是為了阿正好！冰冰，你以為爺爺不心疼嗎？可是阿正是將來的接班人，如果這個時候不對他嚴厲，他以后怎么帶領手下，怎么服眾？怎么保護自己？”

“我也可以當接班人啊！爺爺您憑什么瞧不起女的，說不定我比小正表現的更好呢！不管，從明天開始，我不許你再訓練小正，不然我就帶著他偷偷離開霍家，再也不會回來！”

……

從那天起，他再也沒有見過姐姐。也許是爺爺怕姐姐真的會帶走他，所以偷偷的讓姐姐與爸爸媽媽飛走了。只留下他與爺爺待在這個別墅，一年又一年。

每當被訓練的要撐不下去時，他都會想起姐姐心疼的眼神，那是唯一讓他內心深處感到溫暖的東西。

他有五十二個老師，有教德行的，有教數學的，有教語言的，還有教體能武術的。十二歲時，他終于進入一所學校。熱鬧的學校生活，只有他顯得特別孤癖。

爺爺說，那是鍛煉他與人相處的能力。爺爺還說，等他真正能當神龍之首時，他就真正自由了。

二十歲

“這時我的孫子，霍正，從今天起，你們有事可以找他！”此話一落，就是一片“哼”聲，顯示著他們的不滿與不屑。

老爺子看了眼面前的冷厲青年，蹙了蹙眉，拍了拍他的肩走開。阿正是他一手訓練到大的，付出了他的所有心血，他相信阿正一定能夠讓所有人心服口服。

“憑什么讓一個毛都沒長齊的小兔崽子當我們老大啊，我錢虎第一個不服！”

“就是啊，我阿福也不服！”

“我周大頭也不服！”

……

面色冷厲的男子，眼光微微一掃，似一道銳利的尖刀刺去，頓時場下鴉雀無聲。他銳利的視線掃了掃全場，微微攏起眉心，只聽他清冷的口音說，

“只有你們之中有人能把我打趴下，這個位子今天就給誰坐！”見大家眼里閃過光亮，他口氣微微不耐的加了句，

“你們一起上也行！”

幾個帶頭大哥眼里剛閃起的光亮，就這么暗了下去。能這么輕淡的說出這句話，這種氣場與氣勢，不是誰都有的。

“年輕人，說話不要太輕狂！”一個不怕死的人用輕屑的眼光看著冷厲男子，邊說邊站了出來。

這人好似不屑身邊的人都被青年男子的一句話就給唬住了，走到男子面前，朝周圍的人冷哼了一聲，這才看向男子不屑的說，

“霍老的孫子是吧，就讓我老孫來領教一下！”

只一秒，全場響起驚訝聲，個個都瞪大了眼，驚掉了下巴。只見那個老孫的人才揮了一拳過去，年輕人站在那里動都未動，手上也全無任何武器，卻是輕輕一揮手，老孫就倒在地上，當場身亡。

這么迅速的動作，俐落的身手，讓所有人都不敢在吭聲，不管怎么樣，今天，霍正是坐實了這個位置。

風和日麗的清晨，一身白色休閑服的俊美男人在跑步機上揮汗如雨。盡管已經滿頭大汗了，卻不見他有一絲的氣喘，半個鐘頭后，他用毛巾擦著汗走出健身房，來到客廳打開電視。

某個臺的新聞正在報道某某砍了人之類的事件，他忍不住抿唇一笑，俐落的關掉電視機，然后轉身去浴室洗澡。

剛從浴室出來，手機鈴聲就響起。他蹙眉看了眼來電顯示，接起電話。

電話里傳來陌生又熟悉的聲音。

“小正，姐姐要結婚了，你會來吧！”

他沒有出聲，只是呆呆的握著意話。就是這通電話，讓他想起，他還有家人。

他知道自己不應該恨任何人，如爺爺所說，這是他生下來命里注定的?？墒沁@么長時間，他幾乎已經忘記姐姐的相貌了，唯獨記得那種溫暖的感覺。那是他生命里，再也不可能有的珍貴。

即使現在，他的父母為他付出生命，他也不會有半分感動。不是他沒有人性，而是他早已經習慣冷漠。

“你會來吧！”夜里，耳邊總回蕩著這句話。帶著溫柔的試探與期盼，他雙手枕在腦后，細細的思索著，小時候的事，又似乎還有一些印象。

從他四歲起，就不再看父母一眼，和父母說一句話。后來知道父母也是逼于無奈，仍舊冷漠相對。那時候，只有姐姐每天纏著他，照顧他，不管他冷漠與不知好歹。

姐姐是真的疼他！這是他那時最確定的事。

姐姐，姐姐……

想著，他心生向往。

他穿著白色的西裝，一步步走近那熱鬧的會場。整個場地布置的很優美漂亮，連他這么冷漠的人，走入這種環境，都忍不住心中微微泛軟。也許是那種歡樂與幸福感染了所有人。

他遠遠看見一身新娘裝扮的人影，她的側面溫柔和甜美，看不出一絲絲時少年時的倔強與沖動。他雙手插袋，帶著記憶里懷念的目光，遠遠望著。

也許是感受到他的注視，新娘慢慢轉過頭來，對上他的視線，臉上全是驚喜，激動的大步跑來，不顧身后的新郎急喊，

“冰冰，不要跑，孩子，小心肚子里的孩子！”

可那個新娘，像是沒聽到一樣，依然大步不停的急切朝他跑來。

他以為，她會像小時候那樣，跑過來擁住自己?？墒撬齾s跑著，在距離他有五步的距離，停了下來。

而先前，她的臉上明明都是狂喜，這會兒卻下起了雨，全是淚痕。

“你來了！”她眨眨眼，流著淚笑說。

他輕輕的點了點頭，象征性的咧了咧嘴。心里，卻有種微微的酸澀。當她不故別人的呼喊，急急跑過來時，那種沖動的模樣，還真像極了小時候的她。

她終于笑著走近，輕輕的挽住他的手臂，像孩子似的低頭，流著淚卻笑的慶幸而感激的說，

“你終于來了，我終于等到你來了！”

微胖的新郎呼哧呼哧喘著氣跑來，望著新娘就忍不住訓斥，

“冰冰啊，你怎么能跑那么急，你肚子里還有孩子，萬一不小心……”

新娘像是沒聽到耳邊的叨念，緊緊牽住他的手，像戀人似的十指相扣，仰頭笑著燦爛的對新朗說，

“這是我弟，帥氣吧！”

那語氣里，帶著深深的自豪與驕傲。滿滿的親昵沒有一絲陌生，仿佛，他們姐弟從未分開。

新郎的眼里有錯愕，也有無奈，這才轉眼看向一邊的帥氣男子。笑的客氣的伸出手說，

“你好，我叫王濤，老是聽你姐念叨你，今天終于見到你了。剛剛是我失禮了啊，你姐她懷孕四個月了，剛跑的那么快，我真是擔心死了！”胖新郎說著又抹了抹汗。

這可愛的樣子，終于讓他嘴角一抿，露出輕輕的一笑。

看到他笑了，新娘也跟著笑了起來，全然不管一邊的新郎，拉著一身白色西裝的他，朝里面走過，一一給他介紹所有人。

唯獨他們沒有來。他不知道這么重大的日子，他們怎么沒有來，但是他也沒開口問。

他習慣了冷漠，今天卻不愿掃她的高興，全程都很給面子的點頭微笑，只是不出聲。

晚間敬酒時，他碰了碰姐姐的杯子，輕輕說了句，

“白頭到老！”

姐姐端著杯子，紅了眼眶。低下頭，眼淚一滴一滴掉入杯子里。她輕輕的說，

“這是你同我說的第一句話！”

那晚，他才知道，原來爸媽早就去逝了。媽媽生下他后，身體一直不好，因為自責與內疚不肯去看病，被爺爺安排離開，再也看不到他后，從此就臥床不起。

沒有兩年，媽媽就因病離開，爸爸情深，勉強以酒渡日，活了半年，終是離開。臨死前，只對姐姐交待了句，一定要好好照顧弟弟。

姐姐邊講邊哭邊笑，擦著眼淚，佯裝怒瞪了他一眼抱怨說，

“前些年爺爺還有你的消息，會給我發你的照片。后來爺爺也沒你的消息了，我急的真不知道怎么辦。假如你不來參加我的婚禮，我是永遠不結婚的。小正，真高興你來了。你來了，我才覺得這婚結的有意義。不走了好吧，姐姐會永遠保護你的。我保證！”

姐姐哭了，他也哭了。那晚，明明是姐姐的新婚之夜，卻拉著他的手，說了一夜的話。天亮時，緊緊握著他的手不放，央求他留下，至少得陪她生完孩子。

看著姐姐的淚眼，與不舍之情，他終究點了點頭。

姐姐是教師，肚子九個月大了，還天天去學校上課。因為快要生了，個個都很焦急，姐姐卻依然每天堅持去上課。

這天因為在學校管教一個不聽話的學生，被對方生氣推了一下，險些摔倒，驚了胎氣，以為是要生了，急壞了王家上下所有人。有驚無險后，王家人無論如何都不讓姐姐再去學校，學校也準了姐姐的家，可姐姐還是說自己沒事要去學校。

大家為這事爭論不休時，姐姐突然看向一字未發的他說，

“小正，要不你去學校給姐姐代課吧！”

見王家大小的目光都移了過了，緊緊盯著他，他忍不住嘴角抽了抽，面色尷尬的說，

“不好吧，我沒教過書！”真不知道姐姐怎么突然丟來這個炸彈。

“沒教過可以學啊，反正你那么聰明。再說你博才多學，長的又帥，等你去了學校那幫臭小子肯定會聽你的話的。不管，我就要讓你去幫我代課，要不然我不生孩子了！”姐姐堅定的說完，開始怒氣的用雙手捶打著自己鼓鼓的肚子。

那雙手還沒挨到肚皮，就被身手俐落的他出手拽住。王家大小開始央求他，他面色為難的說，

“教書，教書應該要有教師資格證吧！”他努力找著推脫的理由。手仍然緊緊抓著姐姐的手不放，生怕她又有什么過激的行為。

“你放心。我跟校長的女兒是死黨，這事她跟她爸說一聲就沒事了，反正是代課嘛，你只要管住那群兔崽子別讓他們出去撒野就行了！”驚覺自己好像說錯話了，姐姐又連忙改口說，

“也不是全是這個樣子，總之有聽話的學生，也有不聽話的學生。所以小正啊，你要學會笑，學會溫柔。要是一直用這張冷厲的臉的話，肯定會嚇會我的學生，他們可都是祖國的花朵?。　?/p>

學會笑，學會溫柔嗎？

晚上他對著鏡子，整整練習了一個晚上的微笑。這樣練習了三天晚上，直到第四天，他看起來感覺還算溫柔，這才勉強讓自己過關。

目送走弟弟出門，大肚子的孕婦忍不住在屋里高興的跳了起來，一邊的男人趕緊拉住了她，扶著她坐到沙發上。

“這下子目的都達到了，高興吧！”

孕婦笑嘻嘻的說，

“當然！”

男人愛憐又無奈的點點她的鼻子說，

“我知道你一心想為你弟弟好，可是你也要為自己想想嘛，怎么能冒著生命危險去做那些……唉！”男人無奈的嘆氣。

“我知道，我知道啦！可是這些事比起來哪里有我弟弟重要啊。難道你沒看到嗎？他看起來那么憂傷又孤獨，就算是笑，也讓人無法不心疼。不管怎么樣，我都要努力讓弟弟過上正常的生活，然后慢慢的學會笑，慢慢的感受到幸福！現在，終于邁出了第一步。只要讓他留在學校，有純真的孩子陪伴左右，他一定會慢慢感受到人生的美好！”孕婦充滿希望的憧憬說。

“但愿吧！”男人嘆了一口氣，心中的想法可沒那么美好。

“一定會的！”孕婦握了握拳，堅定道。

站在學校的大門前，他百般嘆息，連腳都不知道怎么抬了。想象著臺下一張張天真的面孔，他真的……無措。

至少，他從沒想過有一天自己會當老師。低頭看了看自己手，現在雖然干凈，可它畢竟曾經沾滿鮮血。這樣的人，怎么配做一個老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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