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楊思嘉的電話的時候,我們已經有六年多沒有聯系了。不知道為什么,我還是一下子就聽出了她的聲音。
“小凝,現在有空嗎,想和你見一面。”
她說的是見一面,我恍惚記得可能很久之前她還會對我肆無忌憚的叫囂聲。
“什么事情,不能電話里說嗎?”我的確不太想見她,或者是不太習慣忽然要見她這件事,而且剛剛已經答應了媽媽要一起上街買衣服。
“三點,我在湘水依依等你,一定要來啊。”然后她就掛了,也不等我回答。我嘆了口氣,還是跟媽媽說了突然有事,不能去逛街了。然后,我開始發呆,也不知道該想些什么,但是腦子全部都是那些已經消失了很久的片段,有楊思嘉的,有夏辰的,有我的,也有莫北凌的。那些重要的不重要的,曾經在意的不在意的,知道多年后我才意識到真正的含義。我們在片段里哭哭笑笑,走走停停的,根本拼湊不出什么像樣的完整事情出來,我也越發覺得混亂,越想越混亂。
午后的陽光暖暖地照進窗戶,就像那幾年還在T中的大榕樹下的光景一般無二,平和慵懶的日子。那個時候每次我這樣懶洋洋的站在樹下,靠著榕樹巨大的軀干,瞇起眼睛,都有一種快要睡過去的沖動。然后就常能聽到楊思嘉調皮的拉拉我那時候還是半短的馬尾,笑道:“兔尾巴也要拿出來曬曬咯。”歡笑聲,嘈雜聲,一起混亂在記憶里。
總算到了兩點半,我走出門,想了想,還是準備步行過去,不想太早到那里,奇怪的覺得不想等她。于是我慢慢地走著,等到到了湘水依依,差不多正好三點,我走進去,楊思嘉已經坐在那里了。
這正是我想要的結果,我看著她,她也看到了我,我走過去坐下,坐在她的對面,然后抬起頭,就看到她一如從前一樣美麗的大眼睛里好像閃過什么失落的碎片一樣的東西。然而當我再想要去看個仔細的時候,已經消失了。她穿了一件米白色帶著小碎花的連衣裙,看上去既不顯得過分成熟又適度的脫離了少年時代的稚氣。比較起來,我覺得自己的這身體恤衫小短裙就顯得土氣多了。還是和六年前一樣,永遠是個美女的樣子,也有美女的氣質。她始終是那種坐在那里自自然然吸引注意的女子。只是比起六年前的模樣,似乎多了一份成熟和寧靜。
“你壓線倒是壓得真好。”她似乎想要調節一下氣氛,故意輕松地說。
但是我一點都沒有覺得輕松,現在對著她,光是這樣本身,就已經讓我有一種想逃離的感覺。“可以說了嗎?到底有什么事呢?”
“其實,也沒有什么特別的,就是想和你出來坐坐。反正以前不是經常就在這坐著的嗎,你就當是陪陪我好了。”然后她好像很認真的聽著音樂臺上的樂手正在彈奏的樂曲。
我一時也真的想不出可以說什么了,也就轉過頭看上音樂臺。湘水依依其實是一家咖啡廳,不過十分有特色的就要算是這里的音樂臺了。在咖啡屋里的音樂往往大都是放的碟片,很少有像這里的這種現場版的。雖然不是什么知名的樂手,可能也只是同酒吧駐唱性質差不多的,不過能夠在這樣安靜的氣氛里,觀察到樂手本身是如何制造音樂的,卻是非常吸引人的一件事。
這個時候,音樂臺上的是一位女吉他手,雖然不少地方指法不甚嫻熟,即使是一個外行也能夠聽出些少許的不自然,但是我能夠清晰地感受到樂手陶醉其中的喜悅之情。我想,她或許根本沒有思考過如何取悅我們,她只是在完成她自己的享樂過程罷了。
楊思嘉和我是很好的朋友,至少在從前,是唯一可以稱的上我的知己的人,她也同樣很喜歡音樂,所以我們經常在周末約了一塊兒到這里的咖啡廳,點上兩杯咖啡,細細品味當天的旋律,然后看看書,聊聊天,當然,還有無限續杯。這樣算算,我也已經三年多沒有再來這里了,好像來這里就只是為了我和她的相聚才特意安排的行程一樣。多年前的日子,就好像連過眼云煙都稱不上了。模模糊糊的聲音,模模糊糊的記憶,模模糊糊的人影,好像做著相同的事。那時候我們的身邊總有一個薄薄嘴唇,單眼皮,清清冷冷的帥男孩,然后周末的音樂臺上,一個雙眼皮的少年,總愛彈一首曲子,他的笑容溫暖如春風。
以前這里的服務生很多都認識我們,尤其是其中一個叫梓馨的小女生。她也是我們學校的同學,不過因為想給家里減輕負擔,所以來這里打工。從前,她就總是嘲笑我們:“要是每個人都像你們這樣,兩杯咖啡坐一天,我們店啊早就關門大吉了。”每次這個時候,楊思嘉總要回她:“嘿嘿,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們這么熱愛你們店,這么經常的捧場,簡直可以說是活招牌了。再說你看我們長得那雖然不是國色天香,好歹也是秀色可餐吧,這么看,你們簡直都不該收我們咖啡的錢,而且最好再給點小點心贈送啥的,對吧。”梓馨往往被她氣的直翻白眼,發誓要努力打工掙錢,將來買下這個店,然后再門口貼個告示:楊思嘉和狗不得入內。不過如今,店里都只是些生面孔了,梓馨也在兩年前就已經出國了,她成績優秀,能力也強,申請了一個國外很不錯的學校,并且成功通過了。兩年間,我和她也是有過聯系,不過面倒是真沒有見到,至于她還記不記得曾經發過的誓,就更不得而知了。
當我還沉浸在這些記憶里的時候,不知不覺的樂手已經換了兩首曲子了。楊思嘉捏了捏手,這是她的習慣,每次她要說什么經過思考過的話的時候她都會下意識的捏捏手。我不知道她自己有沒有意識到這個習慣,不過這應該是為數不多的她單獨同我在一起的時候做出這樣的動作,我從心底涌出一股悲哀。
“今天的樂手彈的蠻不錯的吧。”說完,她又捏了捏手。
“嗯,是挺不錯的。”
“我想到了村上的一句話,曲子里注滿了她的感情,而她又不為感情所驅使,就像書里的玲子一樣。”她說的這句話,就像是模模糊糊拼湊出來的一樣,我卻是都能聽得懂。
曲子和感情,關于這樣的話,我記得也曾有一個人跟我說過。我忽然覺得很好笑,好笑的讓人悲哀,是從什么時候起呢,他們連說的話都那么相似。
16歲的莫北凌喜歡穿白色的襯衫,喜歡自彈自唱,他很聰明,吉他也是自學的。我好像又能聽見耳邊他的歌聲,旋律輕輕的哼起,如果他就站在我的面前,一定是一副陶醉的樣子。那天,我們就站在學校的大榕樹下,不記得是什么季節的風那么和煦,溫暖的留在我的記憶里定格。他對我說著些什么,與其說是對我說的,不如說是自言自語,因為自始至終好像都是他在說,我在聽。白色的襯衫在他的身上極為的合適,衣角在風里掀起一種很好看的弧度,他的衣服總是很干凈,散發的藍月亮洗衣液的香味就這樣彌漫在空氣里。他說話的聲音和唱歌的聲音幾乎是一樣的,都帶著些微微的沙啞,是很隱晦的一種沙啞,就像是卡在喉嚨最深處的角落里的東西一樣,但至今我仍能清晰的回憶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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