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帝和天后創造眾人時,在每個人的背后都貼上了宿命的絹帛,上面書寫了你這輩子所有的病禍災難,喜樂繁盛。因為是粘在背后,除了道行高深的仙人,普通人也是無法預知命運的。慶嵐有時候就覺得能卜算天命,也是一種真實的不幸。一件看不見的悲劇,和一件看得見但無力阻止的悲劇,她寧可選擇前者。最后就會變成無力的一句,“還好我的道行淺,卜不出那雜亂紅塵事。”
宿命中人。會是怎樣的人?慶嵐披上斗篷去采摘竹筍,今天大概就是與師父的最后一頓飯了。紛亂的思緒絞著她快要崩潰的大腦,讓她的行動緩慢生硬。還以為這輩子都能窩在這個竹林里,學些省力的仙法,逍遙的過日子。慶嵐不知不覺又嘆出一口長氣。
北之茫國,一定遠的難以想象,而且師父還囑咐了,去之前一定要在東之嵐國內找到霧中仙——那個居無定所的詭異仙人。
挖著竹筍,想著心事。紅色的斗篷就落入她的眼里,是陵銘吧?慶嵐小心翼翼的走過去,看到陵銘的掌心臥著一只可愛的白狐貍,忍不住就跑了過去,完全沒注意到陵銘身側的結界。嘭的一聲,慶嵐被結界打飛出去,腦子里一時想不出法術來應對,就這么被力推著飛出去好遠。還好陵銘及時發現了她,一道仙氣裹著慶嵐,飛了回來。陵銘揮手解了結界,臉上帶著戲謔的笑。這還是慶嵐第一次看到陵銘的笑,她不好意思的挪開了視線。
“這么快又見面了。”
慶嵐也不答話,一把奪過他手中的小狐貍,放在面前仔細端詳。陵銘苦笑,心想,原來她的整副心思都在這只狐貍身上啊。
“你從哪里找來這么可愛的小東西?”慶嵐低著頭,用指頭輕戳小狐貍的腦袋。
“其實它是……”陵銘還沒說完,亮麒就扭過它的小腦袋晃了晃,陵銘心領神會,“它是我隨手撿到的,不愿它淋雨,便捧在手里。”
“倒很是可愛,乖巧。”慶嵐抬頭對陵銘羞澀一笑,“可以送我么?”
陵銘一下語塞,這亮麒是東之嵐國的異獸,對術法者來說是不可多得的圣物,若能通過異獸領悟更多的術法造詣,便是求之不得的好事。慶嵐感覺到陵銘的停頓,“怎么了?不舍得?”
“也不是,你出來干嘛,不陪師父么?”
“雨后春筍,適合做菜。我來采些新鮮的,這不就看見你了。”慶嵐把亮麒置于肩上,亮麒用尾巴輕掃慶嵐的面頰,逗的慶嵐咯咯直笑。“你怎么還停在竹林里?”
“你也看到了暴雨封山,我突發閑情,坐看山雨。”陵銘站起來,理好里面的長袍,再攏好斗篷,“雨停了,該告辭了。”
“不搶這只狐貍了?”慶嵐指著亮麒的小腦袋,亮麒用舌尖舔了舔她的指肚,“那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你知道霧中仙在哪里嗎?”
霧中仙,名貫四國。神龍見首不見尾,救渡世人常化他人相貌,無人得見真顏。據傳,霧中仙常居于東之嵐國,隱藏于山林霧氣中,得享清閑。又有傳言,霧中仙脾氣乖戾,不喜凡人,救助之人皆是奸惡之徒,為禍世間。唯一確定的,就是霧中仙術法造詣極高,能鑄造術法者所用神杖。神杖得傳霧中仙的仙法,施術者得益頗多。
“你找霧中仙?”陵銘不確定的又問了一遍。
慶嵐情緒低落地點了點頭。“師父要我外出游歷,說北之茫國有我的宿命之人,而且千叮萬囑去之前務必要找到霧中仙。”
宿命之人?陵銘心中起了不小的好奇,術法者要忌情愛,不可多想男女之情。慶嵐的師父卻偏偏引她去見那避之不及的宿命之人,難道有什么玄機?
“我便陪你同去吧。”
慶嵐聽到這里開心地一把抓住陵銘的手,臉色緋紅,“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會與我同去的。”
陵銘從慶嵐手里抽出自己的手,翻了個白眼。這個女子當真不懂凡塵的人情世故么,男女授受不親啊。她卻幾次三番的跟陵銘有這種肌膚之親,從竹林到塵世該怎么辦才好。陵銘的余光瞟到慶嵐肩上的亮麒,亮麒的眼睛瞇成細細的小縫,它倒是看的熱鬧。
與陵銘約好了碰面的地方,把亮麒交還給陵銘,慶嵐挖了幾棵竹筍,也就返回了竹屋。慶嵐解下斗篷,看到師父對著院子外的一棵翠竹發呆。翠竹的葉上,小滴的露珠匯成大滴,竹葉不能承載,一個彎腰就讓大滴的露珠落入泥土里。若在平時,師父早讓慶嵐端著茶碗去收集露珠了,哪有這樣的閑情觀看。師父的眉頭深鎖,從昨日開始便藏著慶嵐讀不懂的陰郁。
“師父?”她試探的叫了一聲。
“還在這里偷懶,不去做飯么?”師父的語氣如舊,倒是讓慶嵐懸著的心安穩了下來。
“不用收集竹葉上的露水么,那師父的茶便少了幾分清洌的味道。”
“今日的乖巧懂事怕是最后一回了。”師父轉過身,十六年未變的容貌好似蒼老了幾歲。慶嵐聽到師父這話,眼睛酸澀難忍,只好低下頭忍住淚。
師徒兩人默默地站了良久,師父的桃木杖輕輕碰地,慶嵐聞聲抬頭。
“不過是去游歷,又不是生死離別,你作這樣子倒是好笑。”師父舉過桃木杖遞給慶嵐,“這木杖你隨身帶著,等下教你一個變小的咒語,你便貼身收起,不可示于旁人,懂嗎?”
慶嵐結過桃木杖,重重地點了點頭。
陵銘在竹林外唯一的小路邊用仙法變了一個有模有樣的茶水攤子,自己也不變裝,就那么大搖大擺的坐在那里戲弄亮麒。他把紅色的斗篷搭在一旁,只穿里面青色的長袍和褂子,長袍是平窄的衣袖,行動起來更方便些。陵銘端起茶杯輕輕一酌,悠閑暢快。
“你倒是清閑,品茶觀景。”亮麒抬起它的后腿掃了掃身上的毛。
“那要如何?”陵銘輕挑劍眉,對上亮麒黑溜溜的小眼睛。
“你知道霧中仙在哪么?”
“不知道。”
亮麒跳起來,“那你還敢隨便答應別人,若是找不到豈不是要伴著她無止盡的找下去。還是你存著什么別的心思,想陪著她永無盡頭。”
“那你呢?”陵銘放下茶杯,舒緩他略有僵硬的面容,“若是為了避雨的因緣,你我也已兩清了,你何故還要繼續跟著我?”
亮麒伸了一個懶腰后,滿足的再次趴下,“不可說,不可說。”
“莫不是你也想伴著慶嵐一起去找霧中仙吧,異獸不是應該喜愛山林,崇尚自由么?”
亮麒用一只眼睛瞪著陵銘,心想,這個區區四等術士怎么會懂得世間因果呢。隨他去想罷。
慶嵐的行囊只有貼身的桃木杖和窗檐邊的竹風鈴。她換好了一身青藍色繡竹葉的袍子,藍色繡竹的寬腰封系于腰間,外罩一件水藍色的寬袖外袍,再取出斗篷系好。然后她把風鈴系于腰間,走路時便發出咚咚咚的聲響,又用一根紅繩系好變小后的桃木杖,小心的掛在頸上。
師父煮著茶,在院子里等她。銅壺的壺嘴里不停的竄出熱氣,碳爐的爐火旺盛,赤紅的火焰看的慶嵐兩眼酸脹。她忍住淚意,對著師父深深地一揖。
“臨走前,師父有最后一樣東西送你。”師父右手凌空一揮,一只手掌大小的仙鶴出現,啄著師父的手心。“從東之嵐國到北之茫國是無盡的大海,海中多妖魔,以你的本事騰云駕霧是不可能了,讓飛鶴馱你過去便是了。你平日只需喂它粒米,隨身的干糧也可,藏于袖中,切勿示于他人。”
慶嵐接過飛鶴,細細端詳下總覺得跟小狐貍有哪點相像,飛鶴歪著頭也觀察著面前的慶嵐。
“好了,嵐兒,你去吧。”師父一抬手,慶嵐已經被送至院子外,院子的大門緊緊關上,師父孤單的背影緩緩消失在窗檐下。慶嵐感到眼眶里溫熱的液體順著臉頰劃下,淚滴灑在飛鶴的喙上。
“有緣終會重逢,何苦。”飛鶴的聲音傳進慶嵐的耳中,慶嵐點頭回應。
茶攤上,慶嵐失落的伏在案上,亮麒緊靠著她,不時用耳朵搔弄她。飛鶴直直地立在桌面,輕啄兩下面前的茶碗,表情嚴肅。陵銘還是悠哉地端著他的茶碗,看山風吹進竹林,沙沙作響。兩人兩獸就這么沉默的僵持了良久。最后是慶嵐一拍桌案,亮麒嚇的一跳,茶水蹦進飛鶴的眼里,陵銘放下茶杯端坐。
“還好,不算太蠢鈍。”飛鶴的冷言冷語讓亮麒莫名的氣惱,它伸出爪子去拍,飛鶴一抖翅膀便躲開了。“找霧中仙才是重中之重的事。”
“你知道霧中仙在哪?”陵銘斜眼盯著飛鶴。
“我知道有一樣東西是霧中仙的軟肋。”飛鶴的目光沒去關注陵銘,只是看著慶嵐。“霧中仙貪戀杯中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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