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已在劍門待了十余天,藍霞每日依舊郁郁寡歡,不是躲在屋子里不見人,就是藏在隱淵窟里喝著啟淵剩下的幾壇美酒。鴻雁雖想勸阻,可幾次都在屋子里撲了個空,只好暫且放棄了這種想法。
這日,藍霞披著月白色的毛皮斗篷剛邁出屋子,就被啟淵攔下了。啟淵一身墨藍色的短打行頭,如墨黑發全部束起,在北之茫國這樣的寒天里也不著皮裘取暖。
藍霞見他擋住去路,也不說話,就轉身打算折回屋子。
“師姐這樣躲我,難道我是洪水猛獸,猙獰可怖么?”
“師弟說這話可就冤枉我了。”藍霞也不轉身,只背對著他。聲音有些小,倒也聽不出什么情緒。“我不過是忘了取琴,這才準備折回。”
“師姐倒是很有雅興,準備去何處撫琴?”
藍霞抬首望著湛藍的天,“高山之巔。”
璇云峰的最高峰頂,藍霞并不是第一次來。可在這極寒之處撫琴,卻是頭一遭。雖然今日少有的陽光明媚,可北國寒冷的氣候不大會改變。峰頂處處都是冰雪覆蓋,啟淵抱著古琴跟在藍霞身后,雖穿的極少,卻不見他面色有變。
“把琴放在這里吧。”藍霞用衣袖掃下一塊還算平整的山石上的積雪,“你穿的這樣少,等下若是病了,我可不會照看你的。”
啟淵小心的將琴放好,略扯出一個笑容,“師姐放心好了,多年習武,我身體強健的很,這點風雪還不能傷到我。”
藍霞聽他這樣說后也不再管他,掃平另一塊山石上的雪,端坐起來,雙手置于琴弦之上。弦音清幽,連綿不斷,如玉珠落盤。突得頓起,又高音起伏,回繞婉轉。
啟淵聽她曲中似有深意,不免皺起眉來。自腰間抽出軟劍,挑雪而舞。劍鋒凌厲,身姿輕窕,墨藍與雪白相映。青松翠柏間,白雪皚皚,他劍風帶起的落雪又一層層飄落眼前。
琴音停頓,藍霞瞟向啟淵,二人皆靜默無言。
“你可知道我從小都在做著同一個夢。”無來由的,藍霞開始講起自己的事,她聲音極輕,卻在這山巔之處顯得空靈飄渺。“我想那夢中的地方就是我從未踏足過的南國,火山紅花,滿地荊棘。有一個女子身穿白衣,對著一位黑衣公子。我不知他二人是何關系,卻能感受到溫暖如春的心境。”
“是前世的記憶么?”
“大概是吧。后來兩位門主的好友黎莫上仙來到劍門中做客,他見我第一眼便愁眉不展,似是看透了我的身世。他告誡我不可繼續留在這劍門之中,應立即下山遠去。”
“就是師父口中常常咒罵的勞什子仙人吧,這幾年間我只聽得師父天天說起,想來師父還是最舍不得你。”
藍霞聽到啟淵如此說,腦中就能想到朱靖吹胡子瞪眼時的模樣,不禁笑了起來。“師父一直視我為親生,待我極好。”
“后來師姐就去了東國吧,為何首選的不是你夢中的南國呢?”
“我從記事起就住在北國這極寒之地,初到東國時已感到身體不適,更別提南國那潮濕悶熱之地了。”
“后來在東國你遇到了夢中的男子么?”
藍霞低頭斂目道:“我原以為他就是。”因為夢中只有大概的輪廓,看不到真實的模樣,她一直固執的以為若駒就是她夢中身著黑衣的男子。其實就算不是夢中的那人,她也在第一眼就對若駒傾心。再加上有夢境宿命的感覺,就讓她更加不可自拔。良久,她苦笑道:“其實只是我自作多情。”
啟淵的眼神定格在藍霞的雙眸,那悲切的眼神,絕望空洞,像是要泣出血來。
“之后師姐就離開東國回到了劍門吧?”他不想再聽藍霞繼續說下去,快步走過去抱起琴來,“山上風大,等下若是真的病倒,一定會拖累師姐的。趁著太陽高掛,還是速速下山吧。”
“啟淵,你先去吧,讓我一個人靜一靜。”藍霞起身走向峰頂邊緣,山風吹的她青絲飛散,裙擺絲絳紛飛飄揚。月白色的斗篷泛出耀眼的光芒,在冰晶雪粒之下,七彩炫目。
在啟淵眼中她就像一位超塵脫俗的仙子,在這山風中緩緩墜落。她的臉色蒼白,雙眼微閉,下一瞬就整個人向山谷中倒去。
啟淵大驚,根本來不及丟下手中的琴去抓住藍霞。一道白色的身影自青松之后閃出,攬住藍霞腰肢,足尖一點崖壁就躍回山巔。琉輝的身形輕巧,卻令啟淵吃驚不小。
“大師兄。”啟淵恭敬地向他附身,因抱著琴也就不能抱拳作揖。“師姐沒事吧?”
“看樣子只是精神不佳才會在吹風之后暈過去,無甚大礙。”琉輝說著掐向藍霞的人中,見她毫無反應,又將手背探向她的額頭,并無發熱不適。就在他不知病況為何之時,他的手劃過藍霞的左眉下方,強烈的灼燒感讓他方寸大亂。
啟淵見琉輝表情大變,心知不好,“大師兄,不如我們趕快下山讓師父看下師姐。”
琉輝點頭明了,抱起藍霞就狂奔下山,啟淵跟在他身后也是心亂如麻。
藍霞的耳邊回蕩著一個男子的聲音,他喚她,君慕華。可是君慕華究竟是誰?為什么如此熟悉?是南國夢境中的白衣女子么?可是又與她有何關聯,她只是藍霞,只是這劍門中的小小劍客。如火的雙眸盯著她,這種感覺陌生又熟悉。
屋檐外湛藍的天還未持續多久就被厚重的云層遮蓋,璇云峰的最高處回蕩著曾幾何時的笛音。笛音與琴音相交,竟無半分違和。鵝毛大雪落滿院子,新一輪的風雪又向梨劍門襲來。
莫失與莫得站在峰頂,兩人目光所至,是琉輝懷中的藍霞。
“這么多年,這一刻還是來了。合星,看來要歸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