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飛閣中燈盞已燃,夜幕已降長嵐關,城中華燈初上。
下午在歇雨亭中待客時未正式梳妝的慶嵐,此刻正在鄭祁的眼皮子底下一點一點的變為那個端莊的女王。她頭上堆起小山一樣高的發髻,壓得脖子都快彎了。可她一瞟到銅鏡中鄭祁難看的臉色,只好立刻直起腰來,顯得更威嚴些。又是鳳釵,又是寶玳,珠翠玉墜,玲瓏流蘇。外面跑進來的宮人端著一籃子鮮花,跪在慶嵐腳邊。
“這鮮花又是做什么?”慶嵐不解地問著鏡中映照的正在為她梳妝的宮人。
“是為殿下做發髻裝飾的,鮮花嬌艷,而且還好聞。”她說著取了幾朵大紅色的鮮花簪在發髻的后面,隨后轉向鄭祁行了個禮,“已妝扮好了,太師覺得是否得體?”
“應付飲宴已是足夠了。明日的祭天典禮記得要更隆重些。”
慶嵐聽到鄭祁這樣說,已經快要心灰意冷了。在她看來現在鏡中的自己已經是一個不倫不類的女王模樣了,若是明天的妝扮再隆重些,是不是這假髻又要加高一些呢?可她來不及發問,珍瓏已在殿外催促了。
若駒候在殿外,也已在鄭祈的監督下穿戴的格外得體。玄黑為主,凸顯莊嚴,金冠高束,將那些花白之發藏在內里,好不容易蓄起來的須髯也被全部剃掉了,看起來難得的精神。
珍瓏與若駒并排立著,低著頭,雙手疊放平置身前,一聽殿門開啟,立刻躬身迎接。慶嵐在左右宮人的簇擁下,穿著一身青藍色的密錦織緞宮裝,穩住搖搖欲墜的腦袋,總算是跨出了門檻。
“都落座了么?”慶嵐貼近珍瓏問道,因為珍瓏刻意地躬著身,所以慶嵐只能又靠著右邊歪了下腦袋,可這樣一個再平常不過的動作扯得她頭皮發痛。
“三國的使節都已落座,三公與九卿也都在鳳飛閣外候著,就等著殿下入席。”
慶嵐左手邊的若駒倒是對她的衣著起了不小的興趣,問道,“你是如何勸動那個頑固的鄭祈讓你搭配如此不莊重的顏色的?”
“大叔你今日卻是穿的格外莊重呢?”慶嵐白了他一眼,見他冠正衣挺,又玩笑道,“是要做給玉沁看么?”
若駒咳嗽一聲,像是在掩飾般說道:“沒點正經,玄黑為尊,此刻你我是這霧茗殿的主,不莊重些如何震得住朝臣。”
“我已經在迎合他們的觀點了,可今日不過是飲宴,我不想氣氛沉重,征得鄭祈同意才選定的這件衣裳。不過細想來,擁有這種絕對權力又如何?連一些微末小事都不能自己做主,真像是被扯線控制的木偶。”
說著就到了鳳飛閣外,三公九卿連同少杰一起在殿門外兩側跪迎。慶嵐駐足,深吸了一口氣,屏住呼吸,雙手疊放藏在袖中。珍瓏向后退了兩步,與慶嵐間錯開合適的距離。
“走吧。”隨著若駒這句話的聲音,他二人跨過門檻,在燭火燈光搖曳的光華里,穿過紅毯,直通正座。
正座以下,以左為尊,左手首座坐著穎上與玉沁。玉沁堂而皇之地坐在左上,并沒有什么要藏匿身份的意思。穎上的臉色似乎也和緩了不少,又重回那個柔美的美人樣子。次后兩桌便是陵銘與安梓墨一桌,月溟子與晨玨一桌。慶嵐見這樣安排,以南國為尊,西北平座真是再好不過的。而且看陵銘與安梓墨之間,也是禮數周全,好像并無什么仇怨。
慶嵐落了座,三公九卿也陸續入席。齊寰做事的效率極高,此刻飲宴的順利正說明人盡其用。樂奏,舞蹈。雖無交談,可還是能感受到濃濃的平和之氣。她環顧桌上,一盞茶,一壺清泉之水,幾份瓜果,兩三齋素。品相都極好,色澤也是清亮。
若駒不能與慶嵐同席,只坐在了右手首座上,珍瓏在他下手。他看了眼桌上的那些齋素,還有銀壺里平淡無味的泉水,忍不住地嘆了口氣。他用余光掃了次座的鄭祈一眼,果不其然,嚴厲監視的目光。
“祭司是想喝酒吧?”珍瓏在樂奏的空隙里小聲地問道。若駒被問的稍顯尷尬,只好干笑兩聲。“其實祭司大人飲酒的這個習慣,在我入霧茗殿之時,爹爹就提醒過我了。還有鄭太師,他今日特意囑咐了我,要一直看好你的動作,不讓你有機會偷換掉銀壺之中的清泉。當然,慶嵐殿下也是如此吩咐的。”
“他們倒是為我設想了不少呢。”若駒回首一笑,不去管那銀壺,只端起茶盞痛飲。
“因為您是一國的祭司啊,如此違背術法者的訓例,大家都想幫您指正回來。”珍瓏看若駒那副樣子甚是搞笑,接著說道:“祭司飲茶的方式不對,這樣粗飲就是飲酒的俗人了。”她笑的時候臉上的梨渦淺淺地印在那里,竟有幾分像玉沁。若駒放下茶盞,平視正對面的玉沁,她還是紅衣如火,仿佛燒盡周遭一切,只留下她一人。
他的腦中浮現起離開徽郡時與玉沁的道別。“珍瓏,我能問你個問題么?”
“什么問題?”
“你這樣年紀的女子,會鐘意什么樣的人?”
亮麒的臉龐立刻躍進珍瓏的腦中,她也不知自己現在究竟掛著什么樣的表情,沒有等到她的回答,若駒又繼續問道:“若是不能得到,會抱憾終生么?”
珍瓏點點頭,“會吧。”
頓了頓,他又接著說道:“若是芳魂已逝,那豈不是更要讓人魂牽夢縈了?”
珍瓏聽不懂若駒在講什么,他突然轉向慶嵐那一邊,側著頭。不是玉沁,亦不是珍瓏,是藍霞。
正座上的慶嵐,端著銀質的杯盞,雙目凝視著鳳飛閣門外的無盡之處。這一瞬,這一眼,這一切足以當成藍霞的樣子印在他的心里。他心下一痛,原來這些時日的堅持,還是摻拌了太多個人的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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