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櫻不動聲色將冊子收好,握住海嬤嬤的手,哽咽的聲調滿是心疼地說到:“可苦了嬤嬤你了。”
“不苦不苦,”海嬤嬤拍拍淺櫻的頭,一臉欣慰:“只要公主好好的,老奴就值得了。至于冷宮里的那些手段……”海嬤嬤眼里滑過一絲狠色,又想到淺櫻年紀尚小,是在不忍心在她面前揭露各種黑暗,復又緩和下來神色,慈愛地整理起淺櫻凌亂的頭發:“只有那些手段可不是老奴的對手。公主出落的越發脫塵,方才見到公主老奴還以為看到仙童,小姐在天有靈,也該安慰了。”
“嬤嬤,”淺櫻輕喚一聲,問到:“關于母妃入宮之前生育一事的傳聞,嬤嬤可了解?”
“胡說八道!”海嬤嬤厲喝一聲:“到底是誰在公主面前嚼舌根子?小姐清清白白入宮,怎能生育?公主,您一定要相信小姐,不要受奸人蒙蔽而中了對方的奸計。”海嬤嬤神情有些激動,雙手扣住淺櫻的肩膀,力度極大,足以令肌膚泛起淤青。
淺櫻皺了一下眉,稍后用手一下下扳開海嬤嬤扣住自己肩膀的手:“嬤嬤,我要知道真相,所有的真相,我不解接受蒙蔽。”最后幾個字,眼角厲光掃向海嬤嬤,直將海嬤嬤置于冰窖。
而海嬤嬤畢竟能在深宮中護住淺櫻,城府不所謂不深,被淺櫻厲光一掃,也不露怯,神色中沒有猶豫,沒有為難,穩穩當當道:“公主年紀尚小,不知道深宮之中的齷齪。但老奴保證,老奴絕不會欺瞞公主。”
見此,淺櫻加重了語調:“我要知道我的親人為何,仇人復誰。若嬤嬤隱瞞事情真相,定會影響櫻櫻的作為。到那時親者痛仇者快,子息相殘,嬤嬤可忍心?”
一席話說的海嬤嬤眉角一挑,眼里泄出了幾絲猶豫。
淺櫻再接再厲:“我從燕歸那里知道,一月中我便遭了四次生死大劫,稍不慎便粉身碎骨。嬤嬤可還認為櫻櫻不知宮中齷齪,可還認為櫻櫻能置身事外?只有了解事情真相,我才不會處于被動的地步。”
“生死大劫?”海嬤嬤抓住這幾個字,緊張掃視淺櫻:“公主可有受傷?”
“沒有。”海嬤嬤眼里的擔憂不加掩飾,淺櫻心里一暖,聲音放低:“嬤嬤,告訴我罷,櫻櫻長大了,想在勢單力薄的宮里保護嬤嬤,保護自己。”
“哎……”海嬤嬤長嘆一聲:“罷了罷了,公主當真長大了。”
用內功探測確信周圍沒人,海嬤嬤才接著道來。
那方帕子上記錄得沒錯,惠妃,也就是傅念兒在進宮之前生有一子,名傅梓。
傅念兒自小中毒,傅家家主和縛老太爺為此費盡心力。后將傅念兒送往圣煙山拜師學藝,固本培元,以求以深厚內力保護心脈。
傅念兒前往圣煙山,只帶了傅家主母的貼身丫鬟——海藍青,也就是后來的海嬤嬤。
圣煙山上高手眾多,十分神秘,連身為霸主的帝國也不敢隨意侵犯。傅念兒在豆蔻之年欽慕她的三師兄——月無華,兩人私定終身,情難自禁,以至于后來珠胎暗結。
可就在兩人備完婚禮準備面見家長的時候,月無華失蹤。傅念兒苦尋不得,終于因胎顯而回一與世隔絕的懸崖底養胎,數月后產下男嬰,取名傅梓,暗義父子。
男嬰滿一歲的時候,傳來月無華的消息。傅念兒無奈,將傅梓托付與自己感情篤厚的師妹——霖菲羽,帶著海嬤嬤回到瑤城傅家。
最后傅念兒從月冥宮中救出月無華,月無華武功全失,身中劇毒,昏迷不醒。傅念兒將月無華身上的毒通過陰陽之道傳到己身,不得不回傅家請家主和傅老太爺以內力驅毒。
而此時,陛下微服至瑤城,陰差陽錯為傅念兒所救,心生欽慕,前往傅家求取。傅念兒自是不同意,陛下便以傅家全家性命想要挾。
傅念兒本想深夜潛逃,卻不想發現自己又懷了身孕。以她那時的身體,東奔西逃絕對保不住孩子。為了肚里的孩子,傅念兒無奈入宮。
入宮之后對陛下下藥,令陛下誤以為自己寵幸了傅念兒,從而保住肚里的孩子。
然而深宮之中暗箭難防,傅念兒被下了毒,雖說將罪魁禍首除以極刑,但她本就余毒未清的身子支撐不住,在生產那日撒手人寰。
海嬤嬤道完這一段曲折,已經淚流滿面:“公主,您一定要為小姐報仇。”
淺櫻聽完這一段經歷,心里唏噓,對傅念兒的癡情和機智聰敏很是敬佩。對自己的身世,頗為吃驚:“所以說,櫻櫻并不是什么公主,櫻櫻的父親,是月無華?”
提到這茬,海嬤嬤顯然心里恨得慌:“那月無華不配做小姐的夫君,也不配當公主的父親。小姐在宮里吃了多少苦,他卻鬧失蹤,我真為小姐不值。還有陛下,若不是他強行要求小姐進宮,小姐也不會鬧到這個下場。公主,您一定,一定不能忘記陛下的所作所為!”
淺櫻沒有接話,或許陛下真的用錯了方法,卻是真的對傅念兒有情。可惜了那么一個奇女子,被困深宮。
傅念兒對自己的骨肉,真的是疼到了心里。淺櫻想到了自己體內的內力,若那時傅念兒用這股內力護住心脈,未必不能活命。而她之所以放棄,只怕是自己出生時便帶有來自母體的余毒,不得不靠內力護體,傅念兒為了讓自己的女兒活命,才放棄了自己的生命。
前世爸爸媽媽也是這樣,為了自己,丟了性命。
淚水溢上眼簾,不再是不得已的放低姿態,而是真正地想哭,想為傅念兒對月無華的深情而哭,想為傅念兒對女兒的愛而哭,想為自己再世為人獲得的溫暖而哭。
傅念兒,你放心,雖然我只是一抹幽魂,但從現在起,我就是你的女兒。你的遺憾,我會一一幫你圓滿。
“那,我哥呢?現在在哪里?”淺櫻揉了揉眼眶,將淚意揉了回去,問到。
海嬤嬤眼里閃過一絲黯色,沉重開口:“我曾溜出宮回了那懸崖底,竹屋被一把火燒得精光,小姐的師妹也不知所蹤。而是何人所為,卻如何也查不出來。”
這是,失蹤了。
“嬤嬤放寬心,櫻櫻一定會找到我哥的。”冥冥中,淺櫻覺得這個哥哥,會給自己一個大驚喜。
“是,小姐的孩子,定是吉人天相。這幾年傅家動用烈焰火衛查探小少爺的消息,總有一天會找到的。”海嬤嬤眼神鑿鑿,已是迫不及待想要與之相見。
“嬤嬤,”淺櫻靠近海嬤嬤懷里,承諾:“最遲一個月,櫻櫻一定讓嬤嬤回到惠寧宮。”
離平房最近的一間宮殿里,少年放下手里接著薄鐵皮線的聽筒,嘴角似有似無勾起一個弧度。
這線,直連著平房。
冷宮最深處開辟了一個小小的園子,園子上翻蓋一個支架,支架上青色的葡萄泛著水珠,在陽光的折射下越發澄透,一個個圓滾滾的跟從深海里滾出來的綠珍珠一樣。葡萄下面套種著大豆,紅薯,和草莓。而葡萄架的后方,茄子藤爬上了支架。在茄子藤的右方,則是種著半夏,三七,黃連,太子參等中草藥。
粗衣粗布的少年戴著一頂草帽,挑著一個木桶,正往果蔬上澆水。
少年表情木訥,動作僵硬刻板,一舉一動就像是被計算了似的,簡單重復。再往上看,充滿野性的面容無處不是玉雕而成,鼻子英挺,薄唇緊抿,即使面容呆板,也無損一絲魅惑。
是他。
那個在暗道中練劍的少年。
淺櫻習慣性地了解一個地方,便在冷宮最深處見到這幅場景。
這個小毛孩,偽裝得如此呆板是為了什么?而他又怎么在冷宮?看他澆水的姿態,顯然是常住此處。冷宮中不收男性,連太監都是沒有的。
在淺櫻打量少年的時候,少年抬頭看向了淺櫻。
勾唇一笑。
完美的弧度綻放在玉質肌膚之上,瞬間改變原先呆板的面容,雕刻般的俊顏因這一笑變得鮮艷生活,鷹眸深邃犀利,吸進一切光線,令人沉溺其中無法自拔。
淺櫻不得不承認,這一刻,她確實被驚艷到了。
沒想到如此剛毅俊朗的面容,一笑,卻如三月春花飄落眼眸,生出如許誘惑。
然少年只是看了淺櫻一眼,復又低下頭去,似乎不認識淺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