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還在淅淅瀝瀝下著,落在地上,響在他們耳邊,帶一點嘈雜,但心里意外地很平靜。
馬車過了林子,便進入了楚州城,一路暢通而過,在街上行駛而去。
“可知閑客居消息?”莫夕問。
“主人叫千仁子,是個七旬老者,脾氣古怪,但樂于救人。”
一問一答,兩人便再次安靜下來,一車寂寥。
等到他們到達清平縣,找到閑客居,已是五更天了。
雨勢收住,但空氣仍舊潮濕,披著厚重的霧氣,氣息冷冽異常。
閑客居位于清平縣上一座名為西山的山腳下。
山腳處青翠一片,草木竹枝,郁郁蔥蔥,幾間草屋搭起在一片翠竹之中,竹林里霧氣很是濕重,望過去一片青綠,像是彌漫了一股綠霧,倒顯得有些詭異。
林墨白一行人披了一身潮濕霧水,步行前往竹林深處。
草屋外面圍著一個籬笆,一扇小木屋當做籬笆大門,懸掛一個木匾,上書潦草“閑客居”三字。
莫夕細細看了一圈,看到籬笆前插了一根竹竿,桿子上挑著一盞白燈籠,好不詭異。
林墨白亦打量了這個環境,也不猶豫,朝里頭朗聲喊道:“小生林墨白,前來拜會閑客居千老前輩!”
話落,四處一片寂靜,唯有一股清風從他們面前刮了過去。
小魚瑟縮了一下,拉緊了林墨白的手掌。
莫夕斂眉,猛地抬眼,只見籬笆內不知何時站了一個白衣老者,老者白發白眉,面容滄桑,卻笑瞇瞇一片和祥。
他拄著一根梨木拐杖,緩緩朝他們過來。
林墨白愣了愣,心里已是明白,此人是個高手,竟毫無聲息出現在他們面前。
“千老前輩,小生林墨白,特向前輩求救一日!”他再次作揖。
千仁子笑瞇瞇,眸光卻精銳,從林墨白身上移到了沉默而內斂的莫夕身上。
“幾位?”
“我兄弟二人,外加小妹,另有仆從十五人。”林墨白答。
千仁子摸摸白須,嘀咕道:“這人可不少啊,你們是得罪了誰?”
林墨白遲疑了一下,“流沙。”
流沙,江湖上令人聞風喪膽的暗殺組織流沙。
千仁子面色亦是一變,但僅僅是一瞬間,他瞇起眼睛笑了一下,古怪道:“這得罪的人可不好啊,逃得了初一,躲不過十五啊。”
“晚輩知道,還得承蒙前輩照料一日。”
“也罷,但是你們人多,得罪的也是重量級人物,這樣吧,進來可以,但是老夫的要求可要苛刻一點了。”
“晚輩必當一一承下。”
林墨白態度誠懇,千仁子點點頭,手一揮,一道掌風切過,木門大開,請他們進來。
林墨白和莫夕對視一眼,莫夕率先走進去。
“小心哦,小兄弟。”千仁子瞇眼,笑了兩下。
莫夕心里警惕,忙止步,低頭。
之前院外看不見,此刻進來了卻發現這小小院內竟布置尋常,他們腳下是一條鵝卵石小道,直通草屋正堂,鵝卵石所鑲嵌的石子顏色各不相同,錯落而混亂,小道兩邊皆是草地,這個季節草稀薄而淡綠,草上種著幾株粉嫩桃樹,分別左四顆右四顆。
莫夕頓時明白過來,這個院落看似平常,卻是布下了奇門遁甲,讓擅闖者有來無回,難怪千仁子會信誓旦旦救下所有在劫者。
千仁子看到他們表情俱變,笑得臉上褶子不住抖動。“無礙無礙,跟我口令過來。”
他自己站在小道的中央。
“足尖點在鵝卵石上,不要觸碰其他,左一,右三,空行,右二……”
莫夕往后看了林墨白一眼,林墨白會意,一把抱起小魚,跟在莫夕身后按照步伐踏了過去。
一行人有驚無險進了堂屋。
千仁子用拐杖點了點地面,“現在,跟老夫走吧。”
千仁子帶頭拐出了堂屋,進了一間偏室,又出去,一路穿過一條茅屋草廊,到達一間柴房。
“把這草搬開。”千夫子拐杖一指角落里一堆干草。
侍從立即上前移開草堆,千仁子點點頭,拿著拐杖朝地面一劃,一道風聲過去,落在地面上,下一刻,“轟隆”一聲,一道重大而沉悶的暗格轉軸聲在地下響起。
莫夕和林墨白皆是吃了一驚,看來這個草屋子里深藏機關。
一方方桌大小的口子出現在眾人面前。
千仁子頗為得意道:“進去吧,都進去。”
莫夕和林墨白依言進去,千仁子最后步入,關上了這方入口。
底下是一條通道,冗長而黑暗。
千仁子點燃了一道火折子。“就順著這條通道走,盡頭是一方暗室,你們可以現在那里歇著,外面的事就交給老夫,定會保你們平安。”
千仁子將他們送到那方如同廂房的暗室里,吹熄了火折子,道:“先說好,老夫所要承諾……”
“前輩請講。”
“老夫孤身一人住于這荒山之中,日子平淡也過慣了,今日,老夫要這小兄弟留下,陪伴老夫半載。”
千仁子笑瞇瞇,拐杖一指面色冷淡的莫夕。
林墨白臉色難看,“請恕晚輩無法答應這個請求。”
莫夕亦是眉目一動,但不言語。
千仁子轉過身閑閑道:“不答應也可以,老夫這就請流沙的人進來……這可怪不得老夫薄情了,這規矩在江湖上傳著,想必你們既能找到老夫,也該知道。違約者,可別怪老夫無情。”
千仁子拄著拐杖,便要離去。
“且慢!”林墨白眉頭皺起,這選擇實在叫他為難。“為何指明莫夕留下?”
“莫夕?小兄弟原來姓莫,你和江寧莫家是何關系?”千仁子回過身起了一絲興趣。
“毫無關系。”莫夕冷冷道。
千仁子笑笑,細細打量了她一遍,問:“小兄弟師承何處?”
他自然知道眼前那個平淡無奇之人功夫了得,高手者,素來一眼就能看透對方內功的深淺。
“無門無派。”莫夕平靜答。
“哦,那就稀奇了。”千仁子看著這一行人,雖面目和善,但目光深邃,“怎么樣,這個莫姓小兄弟留不留下?老夫時間不多,趁早做決定。”
林墨白猶豫,他是萬萬不肯叫莫夕留下的。
“前輩所開條件實在不小。”莫夕道,“在下乃林公子隨從,一路奉命保護公子安全,要是在下貿然留下,那我公子安危誰來擔當?”
“那你說該如何?”
“容許在下護送公子安全抵京,在下定快馬加鞭回來侍奉前輩,延期至一年。”
“莫夕!”林墨白斷然沒想到莫夕會如此做下決定。
千仁子摸一摸白須,思慮了一會兒,突地眉目笑開,欣然同意:“小兄弟這個方法也不是不可以,那就這樣決定,老夫允你先送這位公子回京,為期一年了啊,不許反悔!”
“前輩放心,莫夕說到做到!”
“哈哈哈,好,好。”
千仁子平白賺了莫夕半載時間,大為開心,轉身便離開了。
待他一走,林墨白便問:“為什么?”
“沒有為什么,我們別無選擇。”
流沙很快會追到這里來,她傷勢還未好,就算能僥幸抵擋殺手圍攻,卻無力去保護林墨白和小魚,只能自救罷了。他們現在只能一搏,靠千仁子的機關屋救命。
且千仁子只是要她陪他一年而已,如此條件有何不可。
林墨白問:“為了我,值得嗎?”
“值不值,只有莫夕自己知道。”
一句話,叫林墨白苦笑。
這一刻,他從來沒有覺得自己是如此無用,竟要一個女子犧牲自己的自由去救回一命!
他緊抱住小魚,心里滿滿的苦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