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家院落里已升起燈火,從廚房里飄來陣陣飯香味,讓人聞了食指大動。童蔓殤在田野邊心情沉重的輾轉了幾圈,最后才踏著疲憊的步伐回到家中。
本想第一時間找芮可萱問個清楚,卻意外的聽見廚房內那對母女可笑的對話--
“媽,你看嘛,這紙條就是學長寫給她的……”
“一個紙條而已,能代表什么?”
“可,可她這次竟然考進了年級前三百名哎!要趕走她就更難了……”
“你這個傻丫頭!考得越好對我們越有利,她出去上大學了,家里不是更太平?”
“這倒也是,可是媽,我是不會讓她跟學長在一起的!”
“放心好了,她跟唐瑾哲還沒發展到那種程度,就算她想,唐家的人也不一定會答應。”
童蔓殤只有冷笑。
繼母拉開廚房的門,看到童蔓殤正滿臉好暇的躺在沙發里,姿態慵懶,眉目間隱約帶著些疲憊。
“哦,阿殤,你回來啦。洗手準備吃飯吧,知道你這次考得不錯,所以我們今晚專門為你做了幾個菜。”
“那就多謝你了,我的好繼母。”
頭一次聽到童漫殤這么肉麻的叫自己,繼母神色古怪的打量了她幾眼,隨后皮笑肉不笑的接道:“謝什么,阿殤。都是一家人,這些菜都是你爸買來犒勞你的,我不過是順手炒了下而已。”
“哼。”童蔓殤冷笑不語。
繼母只覺無趣,再聊下去也沒什么意思,便轉身又進了廚房。
不多久,童顯威提了幾瓶白酒從外面回來。看到童蔓殤,他眼里雖有幾分愧疚的色彩,嘴上卻依舊用一副高高在上的父親口吻說道:“回來了。瑾哲還好吧?”
許久才聽到童漫殤懶懶而疲憊的聲音:“……嗯。”
童顯威默默地坐在旁邊,幾瓶白酒往桌上一擱,語氣略顯無奈:“阿殤,你在怨我,是吧?”
童蔓殤不發一語,目光深遠,臉上也沒有半分表情,像是在思索什么事情。
偌大的客廳里,只聽到童顯威在說:“阿殤,別拉著臉了,你考進年級前三百名的事怎么也不告訴我?要不是今天下午周管家過來,你便不打算讓我知道了是不是?”
“周管家走后,我特意去買了你愛吃的菜,說到底,我們終究是父女,阿殤,只要變乖一點,這個家也會越來越好……”
童蔓殤抿了抿嘴角,眸光一跳,然后臉龐轉向身旁的父親,冷不丁的冒出一句:“還記得媽生前最喜歡什么花嗎?”
“什么?”沒有料想女兒會突然提出這個問題,童顯威表情一愣,隨即怔怔開口:“好好地,你突然問這個干什么?”
童蔓殤眸色變沉,認真而凝重:“回答我。”
“是……”童顯威陷入沉默,似乎早已忘卻。
幾秒鐘的時間,童蔓殤像突然遇到了世上最可笑的事情,目光冷嘲著盯住對方,犀利而諷刺:“是啊,媽去世這么多年,新歡換了一個又一個,你又怎么還會記得?”
“阿殤!”
“呵,惱了?很想抽我一巴掌?別急,我會伸著臉給你抽。但是在抽我之前,請你先把廚房里那對愛嚼舌根的母女揪出來,問問她們--是不是散布別人的不幸身世很痛快?還是,她們天生就是無恥的長舌婦!”
“你這是什么意思?”童顯威表情驚訝,疑惑的問童蔓殤:“有人說了你什么?講明白點!”
童蔓殤卻搖搖頭,身子疲憊的站起來:“爸,總有一天你會發現,那些表面上對你好的人,其實并不適合你。”
童顯威望著女兒緩緩離去的背影,心里驀地生出一股凄涼之意。新妻和繼女站在廚房門口朝他微笑時,他的腦子里突然冒出四個字,接著嘴上便不覺的輕喃出來。
“白色月季……”
是啊,白色月季。
那么普通的花,那么純潔而芳香的花,能夠用生命來以它為銘的人,有幾個?
房間內,童蔓殤抱緊雙膝坐在冰涼的地板上,望著窗外的月亮,心里頭想著:媽,我不是怕別人提起你,而是怕永遠也忘不掉心頭那段殤……
唐瑾哲病愈之前,童蔓殤再也沒有去探望過。
大概一個星期之后,離高考之日已不足一月。阿布和童蔓殤在酒吧靠演藝賺的錢也算是收獲不少,他們把錢全部存進了卡里,等到高考之后,就算考不上大學,童蔓殤也決定跟阿布出去闖闖,然后徹底的離開這個城鎮。
“但是外婆……”
“傻阿布,等我們在外面賺了大錢,可以回來把外婆接走啊。”
……
童蔓殤和阿布唱完一曲之后,兩人心情悠閑的坐在吧臺邊,看霓虹絢爛下舞動的人群,聽音響里播放的搖滾音樂。
酒吧內很喧囂,童蔓殤要挨得很近才能聽到阿布的聲音。
“阿殤,你說,要是我們……一直……好不好?”
“什么?阿布,你說什么?我聽不清楚。”
“我說,要是我們……遠……一起……好?”
“算了阿布,呆會兒出去再說吧!這兒真的聽不清。”
“我去找雯姐拿錢。”
“嗯。”這句總算聽清楚了。
阿布英挺的身姿走進酒吧后間,童蔓殤百無聊賴的喝著一杯“布之殤”,感覺過了良久阿布都沒有出來,心里不免焦急起來。終于忍不住朝后間走去,昏暗的霓燈下,狹窄的走廊兩旁排布著十幾間房,童蔓殤走得小心翼翼,豎起耳朵認真傾聽著每一處聲音,試圖尋到阿布的所在。
“你別這樣!被人看見不好……”
“好孩子,怕什么,又不是沒摸過?快過來,讓雯姐……”
“……走開!阿殤還在外面等我……”
“阿殤阿殤!張口閉口都是那臭丫頭!阿布,我告訴你,要不是因為你,你以為她能進得了”果果“的門?”
“……”
“還是好好伺候我,說到底,你們也得了不少錢不是?沒有我,那丫頭賣身都值不了幾個錢!”
“啪!”
“好啊阿布,你敢打我!”
“誰侮辱阿殤,我就跟誰拼命!打你,算是給你面子了……”
……
童蔓殤顫栗著身軀倚在房門外的走廊里,仰起一臉的濕潤。緊閉雙眸,腦袋如雷炸般懵然無措,震驚,憤恨,失望,羞恥,惱怒,悲哀……在這一刻聚集成漫無邊際的火海,每一滴都炙熱的滾過她的身子,毛孔,心臟,枯竭了她溫暖而新鮮的血液……
“嘭!”阿布憤怒的俊臉打開房門,將身后拽著自己的雯姐重重甩下,表情卻在看到門外那道身影之后狠狠驚怔住:“阿殤?!”
依舊顫栗著身軀,滾燙的淚水滑過童蔓殤清麗的臉頰,那么刺眼,那么狼狽,卻永遠那么令人心痛,笑著,平靜啟唇:“夏司布,我記得我跟你說過--不要讓這個女人再碰你,而你,也信誓旦旦的答應了我。”
月光像遮了紗布,朦朦朧朧,偶爾幾片云彩遮住,夜色便顯得更加黯淡和凄涼。童蔓殤站在母親曾經躺過的月季叢前,呆呆的,仿佛成了一座雕像。
院外,阿布的吉他聲一陣又一陣。
晚風吹過田野的時候,我拉起你的手;
你眼睛亮亮的望著我,指著天邊的彩虹;
像是童話里的風景,你美得讓我心動;
腳下蕩漾著水花,那是幸福的笑容;
當你揚起下巴為我擦掉額頭的汗;
當你彎起唇角笑我笑得人仰馬翻;
當你憂傷無比的流淚站在我面前;
當你坐在前面讓我攬住你的腰間;
我還有什么可遺憾?
我的生命還在這里;
我的真心還在這里;
我的幸福和歡笑,它們一直都在這里;
……
烏云再多又怎樣,我們約好不低頭;
你知道,我這輩子只與你相擁;
時間再老又怎樣,我們說好不分手;
你知道,我這輩子只為你所有。
……
像是被涼意侵襲的夜鶯,拖著受傷的身軀在黑暗無邊的山洞里拼命殘喘著,喉嚨里發出沉痛而暗啞的聲音,每一下,都深深敲打在聆聽人的心上。
童蔓殤心里痛極了。
“夏司布,我記得我跟你說過--不要讓這個女人再碰你,而你,也信誓旦旦的答應了我。”
“阿殤,我沒有讓她碰過我,真的沒有!”
“夏司布,我不想再相信你說的話……”
“阿殤,你要相信我,我跟她絕對沒有發生任何事!”
“夏司布,夏司布,我叫了你的全名,所以,你應該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也許,從今以后,阿布不再是阿布……
“可是阿殤,你永遠是我的殤啊!”夏夜很涼,很黯淡,也很讓人難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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