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月亮圓。
謝阿團和老爹坐在自家院子里喝酒啃月餅。
酒過三巡,謝阿團啃著肉餡月餅嘟嘟囔囔說,“爹,我想上山拜師學藝。”
謝老爺子自斟自飲,“學哪樣藝?”
謝阿團說,“當然是武藝。”
謝老爺子噴著酒氣,張口就罵,“學個狗屁!謝阿團你成天這么作死對得起你死去的娘么?姑娘家不好好嫁人,學什么武藝,再說你都十七了,骨頭都長硬了還學武藝!學屁!老實點,給老子嫁人!”
謝阿團抹抹臉上的唾沫星子,嫌棄地說,“爹,酒噴我臉上了。”
站在謝阿團身后的婢女紅豆,趕緊匯報,“老爺,您不懂,小姐的終極目標就是嫁人。”
不提嫁人還好,一提嫁人,謝老爺子就怒從心來,“我還不懂她?成天給我作死,方圓十里的媒婆全給她氣跑了,東家公子她嫌太瘦風都能刮走,西家少爺她嫌太肥走路像鴨子……”
謝阿團淡定地啃月餅。
謝老爺子拍著桌子吼,“謝阿團你說,你要嫁哪樣的男人?”
謝阿團慢悠悠說,“我要嫁一個顏好武功高,能入贅謝家,能把覬覦咱家錢莊的壞人全打成渣的男人。”
謝老爺子噗,一口酒噴出來,忽然眉眼一彎,笑瞇瞇湊過去說,“聽起來有點意思。女兒,繼續說。”
謝阿團放下啃了一半的月餅,抹抹嘴巴,兩眼放光地去扒拉著她爹說,“爹,這個事我考慮得很成熟了。我是謝家的獨苗苗沒錯,可我是女的,沒法替謝家傳宗接代啊,咱們四方錢莊那么大個錢莊,不能后繼無人啊。”
謝老爺子點頭如小雞啄米,“極是,極是。”
謝阿團說,“所以吧,大戶人家的公子,人家不樂意入贅謝家,小門小戶吧,爹您又不待見。前日我帶紅豆去聽書,那說書的柳三爺說,江湖上有個門派叫如意門,高手特別多,專業培養殺手捕快鏢師護院等等等等,每隔三年開山收一次徒弟,好多人捧著銀票擠破腦袋去拜師學藝,恰好今年他們要開山收徒。”
謝老爺子摸著稀疏的胡須沉思,“你的意思是,砸點銀子去學藝,學武藝是假,相夫婿是真?”
謝阿團握拳往桌上一砸,鏗鏘道,“聰明!爹您想,這種大門派,隨便拖個武藝好的回來入贅謝家,您還用得著擔心錢莊被壞人惦記?”
謝老爺子有些猶豫,“可你一個姑娘家……”
謝阿團說,“姑娘家怎么了,姑娘家不能學武藝?江湖上女俠多的是。爹,就說那些媒婆,哪個不給說得天花亂墜,可知人知面不知心,誰知道是不是沖謝家錢莊來的。我去學藝,就是要相個知根知底知面知心的夫婿回來,俗話說得好,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謝老爺子眉毛一抬,端詳他女兒片刻,猛一拍桌,拍得桌上那盤油酥花生米都在跳,“說得不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準奏!”
謝阿團大喜,起身抱拳道,“老爹英明!”
紅豆嚇得一抖,摸著胸口偷偷翻白眼。老爺,我不會告訴你,小姐是看了話本子發春,想去談場轟轟烈烈的師徒戀。
不過到底是相夫婿,也算正事,況且小姐答應帶上她,想想就好刺激。紅豆這么想著,也就心安理得地站一旁拍手喝彩了。
八月十五一過,謝阿團就開始忙著籌備拜師學藝的事宜了。
其實也沒啥好籌備,柳三爺收了謝阿團一錠雪花銀后,就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把如意門的各種八卦抖了一遍。
“如意門聽說是以殺手起家,老祖宗就是干殺手這一行的,在江湖上那是響當當的金字招牌。后來傳到第五代掌門人時,掌門人嫌殺人累,金盆洗手不干了,隨之將如意門洗白成了老老實實的江湖門派。”
謝阿團支著下巴說,“嫌殺人累?這個掌門人有點個性。”
她想了想又問,“怎么個老實法?”
柳三爺說,“不親自殺人唄。只收弟子。學三年五載可以,學十年八年可以,終身入派也可以。當然,價錢是不一樣的。”
謝阿團不關心價錢,她迫不及待地問,“那掌門人長得好看么?”
柳三爺奇怪地看她一眼,“長得再好看也是個老頭,你要干嘛?”
謝阿團啊了一聲,失望道,“是個老頭啊。”
柳三爺摸著兩撇小胡子一笑,很蕩漾地接著八卦,“就曉得你們這些小姑娘的鬼心思。三爺告訴你,掌門人是老頭不假,可掌門人手下有七個嫡傳弟子啊,隨便拖個出來都是玉樹臨風的江湖少俠。尤其是有個弟子,叫什么名兒還真不清楚,可江湖人稱玉面桃花,那叫生得個風流倜儻,功夫也好,迷倒一片江湖女俠。收徒弟都是這七個人在收,老掌門早就不收弟子了。”
謝阿團頓時興奮了,“啊啊,真的?”
柳三爺說,“當然真的。三爺的情報還有假?”
謝阿團從腰間荷包里掏出一塊銀子,塞給柳三爺,興沖沖說,“怎樣才能拜進玉面桃花門下?”
柳三爺捏了銀子,興沖沖說,“不知道。”
謝阿團小臉一繃,二話不說搶過銀子,鼓著腮幫子,氣哼哼地將柳三爺看著。
柳三爺趕緊說,“我還有情報,還有情報。”
謝阿團抬抬下巴,“說。”
柳三爺說,“聽說老掌門有個癖好,數金元寶。”
說完,他意蘊深長地將謝阿團看著。
謝阿團眉眼彎成月牙,笑嘻嘻將銀子往他懷里一扔,起身道,“懂了。”
如意門開山收弟子,三年一次,日子都在九月九。
這在江湖也算不大不小的盛事一樁,這個門派出高手,各路人馬拜師學藝,那是趨之若鶩。
如意門老巢所在地,是蕪陽城外的一座大山上,山沒有名字,可因如意門而出名,就被人喚作如意山,如意山上的如意山莊,就是如意門的老巢。
自然,報名啊初選啊這些雜碎事,是不可能在老巢進行的,蕪陽城東的孔家武館,就成了承辦者。
九月九這天,艷陽高照,孔家武館熱鬧得發瘋,人山人海。武館總教頭孔武人高馬大,長得黑黝黝,笑得嘴歪歪,站在練武臺上,居高臨下地俯視這些送上門的待宰羔羊。
嗯,一定能撈不少油水,再說如意門初選落第的弟子,搞不好一郁悶,就投了他武館門下,更是美事一樁。果然靠著大樹好乘涼啊。
孔武這么一想,更是喜不自勝,扯開破鑼喉嚨吼,“小麻雀,小麻雀!”
一個灰衣少年奮力撥開人群,汗流浹背地跑上練武臺,“我在這里,我在這里!”
孔武說,“都日上三竿了,山上怎的還不來人?”
小麻雀抹著滿臉汗,擠眉弄眼說,“總教頭,您猜今年負責下山初選的爺是哪位?”
孔武銅眼一瞪,一巴掌拍在小麻雀頭頂上,“我猜你大爺!沒見著咱們武館都快被拆了!到底是誰?”
小麻雀委屈地揉腦袋,“下山的,是六師父。”
孔武以掌撫額,呻吟一聲,“翟讓?”
他嘆口氣,“一定還在山上選衣服。”
翟大爺的講究和騷包,在如意門是鼎鼎有名的。孔武好歹也在如意門學過三年功夫,自是清楚這些。
他再嘆口氣,“讓他們先抽簽,再排好隊。告訴他們,六爺最不喜歡亂哄哄,不想拜師的,就盡管蹦達。”
武館校場上亂哄哄,卻絲毫不影響阿團姑娘振奮的心情。她今日特意穿了一身翠綠勁衣,一頭黑油油的頭發綁成長辮,繞在胸前,又摘了耳鐺,不施脂粉,看上去挺拔得像只小蔥,當然是比較胖的那種小蔥,勉強也算英姿颯爽。
為了凸顯自己的女俠本色,她還裝模作樣背了支劍在身后,顯得很是上道。
這時她站得筆直,去問驕陽下半融化的謝老爺子,“爹,你看我像不像女俠?他們敢不選我,那一定是瞎了狗眼!”
謝半山人長得胖,被九月九的秋老虎一曬,整個像只裹在綾羅綢緞里的湯圓,就快化了,一邊喝令撐傘的下人打扇,一邊苦哈哈去和他閨女商量,“女兒啊,我看算了吧,等了大半日也不見人,我看這門派就是瞎吹吹。再說,不就相個夫婿嘛,用不著這么作死啊!”
謝阿團翹起嘴,拖著她爹臂膀搖,“爹,您都答應我了,怎么出爾反爾。給我半年,我一定給您拐個又好看又好用的入贅女婿回來。”
謝半山吹胡子瞪眼,“胡說八道。什么叫好用!姑娘家口無遮攔!”
謝阿團不理他,去喊身邊的紅豆,“紅豆,給我打打扇,好熱啊今天。”
紅豆作為陪練,也是要上山學藝的,今日穿了一身鵝黃勁衣,雖然也頗感新鮮,可被曬個半日,也曬蔫了,蔫蔫地哦一聲,有氣無力地去打扇。
老爺說得對,小姐就是喜歡作死。
就在大家作死得快要真死了時,練武臺上忽然傳來孔武大爺中氣十足的吼聲,“六師父到!”
臺下還是亂哄哄。
謝阿團捻開手里的紙團說,“真倒霉,怎么抽個二百五!”
謝半山慘叫,“你排在二百五?”
謝阿團正想寬慰她爹,不想又聽到孔武大爺重新吼,“玉面桃花到!”
瞬間唧唧喳喳的校場里就清靜下來。
謝阿團趕緊伸頸望去。
玉面桃花?豈不是如意門最俊的那個嫡傳弟子?她未來的師父以及……夫君?
還沒望著人影,旁邊一個怯怯的姑娘聲音說,“姑娘,我抽著八十八號,要不要換一下?要……要五……五兩銀子,可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