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著視死如歸同歸于盡的悲愴之心,謝阿團走進了陰森森的漪瀾院。
其實陰森森只是她的個人錯覺。夜幕初臨,漪瀾院里的白石燈柱點起了八角燈,照得整個小院一片昏黃的靜暖。
秦崔就在這片靜暖中,一身紫袍,坐在他常坐的石桌旁,右手撐頭,神游天外地看著立在他跟前的一排弟子。
封玉領著謝阿團靜悄悄地走進來,靜悄悄地站在了最邊邊上。
秦崔見人到齊了,淡淡開口,“有沒有想先說點什么的?”
眾人齊齊搖頭。
秦崔目光一轉,果斷盯住最末的瘟雞崽,“你呢,謝阿團?”
謝阿團一驚,心想他不可能這么快知道吧,全山莊那么多人呢,一定在詐她,穩住!
于是目視前方,鎮定道,“師父請節哀。”
眾人:“……”
秦崔站起來了。他抖抖袍子,背著手,一步步走向他的弟子。
大弟子,二弟子,三弟子……
每個弟子他都冷冰冰瞅一眼,但都只瞅一眼。
九弟子……
走到九弟子面前時,他站住了,還瞅了兩眼,從背后慢吞吞伸出右手,“你辮子上的花掉了。”
手心里躺著一朵粉紅的花,已有些衰敗。
木芙蓉。
謝阿團趕緊伸手將發辮揪到胸前一看,咦花還在啊?她抬頭道,“師父,花沒掉……”
掉字心虛地拖長了,謝阿團臉白了。
去死吧,木芙蓉,你的名字一點不好聽!
秦崔歪歪頭,冷道,“錦云,帶師弟們下去。”
竇錦云擔憂地看了瑟瑟狀的謝阿團一眼,“師父,也許……”
秦崔說,“一,……”
竇錦云忙領著眾師弟匆匆出去了,在秦崔說出“二”之前。
院子里就剩下,兇殘的秦崔大爺,以及無依無靠的謝阿團小姑娘。
謝阿團垂死掙扎,“這朵花才不是我的。我的在辮子上。”
秦崔說,“漪瀾院沒有木芙蓉。”
謝阿團說,“采蘭居是有一棵木芙蓉。可是山莊那么大,不見得只有采蘭居才有啊。”
秦崔說,“是么?那對于木芙蓉開在我枕頭邊,你有何高見?”
謝阿團:“……”
作死啊,她昨日就不該不矜持地去滾他床!
秦崔一合掌心,再張開手掌時,可憐的木芙蓉已爛成泥。
秦崔抖抖手,冷漠地轉身去石桌旁坐下,取出一張青帕,低頭細細擦手,“說吧。別磨嘰,我還要去打翟讓。”
打翟讓?
謝阿團一抖,猛地撲過去抱大腿,涕泗橫流道,“師父您都知道了?”
秦崔低頭擦手。
謝阿團假惺惺地作痛哭流涕狀,“師父我錯了我錯了,我不該為強權所迫為歹人所用助紂為虐顛倒是非長他人陰謀滅自己師父……呃……”
她說得太快,來不及換氣,打個嗝后又開始哭訴,“師父您相信我,真的是翟讓騙我。他說您有本秘笈不肯外借,讓我換出來給他看看,就看三天。他答應給我解啞穴,還答應以后都不踩我,所以我才會犯錯才會誤入歧途……”
秦崔慢悠悠地抬起頭,盯著她,“原來是這樣。”
謝阿團:“啊?”
她此時正跪趴在秦崔身前,一手抓著他袍角,一手假裝抹眼淚,一聽這話,呆住了,仰起臉傻傻將秦崔看著,“師父你不知道啊?”
秦崔與她咫尺之近,眉黑,鼻挺,天庭飽滿,眼瞳里似跳躍著兩朵焰火,嘴唇飽滿潤澤,棱角很好看,謝阿團又不合時宜地發春了。
她呆呆看著那好看的嘴唇一開一合:“你一說,為師自然就都知道了。”
……
去死去死,你們師兄弟都去死好不好!
秦崔嫌棄地一扯袍子,站起身來,心情很好地表示,“老子就曉得是那混蛋。”
他走了兩步,忽然又回過頭來,盯著癱在地上的謝阿團,“換的書呢?”
謝阿團:“……”
秦崔不耐煩道,“我打翟讓之前,不想打弟子。”
謝阿團只好坦白,“我不小心打翻盆水,然后書又不小心掉地上了。所以……您的真跡,沒了。”
……
秦崔沉默了。
忽然他走到謝阿團面前,在謝阿團驚叫出聲前,拎小雞般一把拎起她,足下一踮,嗖地一聲躥上屋頂。
謝阿團哇哇大叫,“師父別殺我!”
院墻外,眾弟子仰頭眺望,屠因沉思,“果然,不作死就不會死啊。”
秦崔將謝阿團扔在屋頂上,自己轉身跳下去,頭也不回地出門打架去了,獨剩下謝阿團騎在屋脊上,抱著青瓦翹角,哭聲迎風飄蕩,“師父,師父你放我下去,我錯了,這里好高啊,我恐高……”
竇錦云這個大師姐只好安慰她,“別哭了阿團,師父打了人心情就會好的。”
封玉也好心提醒她,伸手攏在嘴邊吼,“就是,小師妹。待會兒師父氣消了,咱們就上去接你下來。你別亂動,當心摔成一灘屎。”
謝阿團:“……”
小師兄你不會安慰人就別安慰了。
她哭了會兒鼻子,見沒人敢來救她,哭也沒用,只好不哭了,騎在屋脊上暗自感嘆自己命運多舛。
不想才過了盞茶功夫,秦崔居然就回來了,瞧著臉色比出去時還黑。
屠因不怕死地問,“師父您打完了?”
秦崔冷冷說,“翟讓一回山上,速來通報。”
啊?翟讓跑路了?
謝阿團吐血了,翟讓你這個渣,有膽調戲秦崔,沒膽和他打架。你拍拍屁股一走了之,老子豈不是要承受所有的罪孽?
眾弟子無聲。
秦崔走進院子里,啪地關上院門,“都回去。”
竇錦云在院外急道,“那師妹她……”
秦崔冷冷重復,“都回去。”
眾弟子無聲,最終道,“是,師父。”
謝阿團可憐巴巴地騎在屋頂上,看著師姐師兄們離去,開始絕望地小聲抽咽,抽著抽著就哭了。
秦崔正要進屋,頭也不抬說,“我要上來點你啞穴了。”
謝阿團一抽,立馬止住哭泣。
她開始哀哀討饒,“師父,我知道錯了,你放我下來吧,天好黑,你家屋頂好高,小師兄說我摔下來會摔成一灘屎的……”
秦崔:“……”
他走進書房,挑起燈燭,鋪開一張紙,磨了墨汁開始寫字。
謝阿團的討饒聲斷斷續續,“……師父你別生氣了,你放我下來,我去找師祖,我會跟師祖說出真相的,是翟讓那小人殘害你,真的……我會作證的……”
“師父,你在嗎?”
“師父,你睡覺了啊……”
“師父,吹風了,好冷,要不你扔件衣服給我?”
“……師父,我……我有事要稟報……”
“師父?師父?”
忽然她的聲音沒了。
秦崔手里毛筆一頓,剛寫好的靜字,擰出一個難看的墨團。
夜深人靜寂,涼颼颼的秋夜里,似乎積攢著什么力量。
很快,靜寂中爆發出一聲三花聚頂的吼叫:“秦崔你個天殺的,老子尿急,放我下來!”
這夜,謝阿團三花聚頂的聲音飄蕩很遠,很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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