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十二月，山里就結結實實地冷極了。

謝阿團成了名副其實的飯團子，她怕冷，穿著帶來的小襖子，像顆滾來滾去的飯團子。

紅豆小姑娘謹遵她家老爺的吩咐，照顧好小姐。師祖師父師叔什么的要虐小姐，她沒辦法，小姐那作死的也甘之如飴，她管不著。可溫飽問題，就是她紅豆必須操心的了。

這日下午，她偷偷煲了一鍋香噴噴的八寶清湯牛蹄膀，裝在小壇子里，跑去采蘭居獻殷勤。

不想去采蘭居撲個空，打聽之下才得知，謝阿團正和師姐師兄們一起，在獅子崖練內息。

小姐和她的師姐師兄們處得很融洽，紅豆也和他們玩過幾回，大家都相熟了，會做美食消息靈通還愛八卦的紅豆小姑娘，特別受歡迎。

于是紅豆回后廚去又裝了幾副碗筷，包了幾張蔥油大餅，高高興興跑去獅子崖了。

紅豆小姑娘的到來，果然令大家精神一振。

壇子啟開，濃香撲鼻，眾人餓狼般圍攏來，就地坐著分湯吃餅，好不快活。

紅豆忙前忙后，一會兒給師姐舀湯，一會兒給師兄裹餅，十分賢惠。封玉湊過去挨著紅豆坐，想多吃點牛蹄膀，屁股還沒挨著地，就被屠因一腳蹬開了。

紅豆說，“二師兄小師兄，你們別急，都有的。”

屠因撓撓頭，不好意思地笑笑，挨著她坐下了。

謝阿團喝了一碗湯，就矜持地不吃了。

紅豆很詫異，關切地問，“小姐，你胃口不好嗎？”

謝阿團吞吞口水，按捺住撲過去把壇子啃了的沖動，矜持地擺擺手，“我今天不太餓。”

封玉一邊嚼餅一邊大剌剌說，“哈，紅豆你別理你家小姐。她失心瘋，最近吃飯只吃一碗，紅燒肉也不和我搶了，我看八成是減肥。”

紅豆驚叫，“小姐，你才吃一碗？這怎么夠，你在家時，每頓都吃三碗的。”

眾師兄哈哈笑，“小師妹，你爹喂豬吧？”

謝阿團磨牙，“你們家才喂豬！”

竇錦云喝口湯，含笑說，“阿團，別聽他們胡說。你不胖，只是比較飽滿。大師姐就覺得你這樣挺好，看著很有福氣，又順眼。”

紅豆也勸慰道，“小姐，你比上山前，都瘦下一圈了。待過些時日，咱們下山回家過年，老爺看著要心疼的。”

這么一說，大家就七嘴八舌起來，“對對對，都進十二月了，就快過年了，可以回家了。”

如意門的規矩是，弟子平日不得擅自下山，可每年年關，大家是可以回家半月的，家遠的，還可以和師父說說，提前回去。

當然，也有弟子不回家的，比如說竇錦云這樣的，沒有家。

謝阿團注意到，眾人喜滋滋說過年回家時，竇錦云低頭咬著餅，默默不語。

她入門這些時日來，和竇錦云感情越發深厚，只覺得這大師姐猶如親姐。

于是跑過去挨著竇錦云坐，乖巧道，“大師姐，前些日子我給爹寫家信，說在山上得你照顧頗多，如同得了個長姊。我爹說得人情要還人以情，我想請你和我一起回家過年。”

紅豆一聽，拍手贊道，“好好好，大師姐和我們一起回去過年。”

竇錦云有些吃驚，搖搖頭，“那怎么好。過年是家人相聚，外人不便去作客的。阿團，我這些年都在山上，和師祖師父他們一起過，也蠻好，別擔心我。”

謝阿團一聽師父，心里靈光一閃。

要是能把秦崔也拐去家里就好了，省得她老爹每次回她家信，都要在最末濃墨重彩添一句：

搞定姓秦的沒？

唉說起都是淚。

她想了想，先冷靜地藏住自己暗齪齪的心思，繼續勸竇錦云，“大師姐，你怎能算外人。你這般照顧我，和我親姐有什么分別。唉我爹娘子息薄弱，只有我這么個女兒，娘又去得早，過年家里也冷清得緊，我巴不得有個姐姐和我一起過……”

她說著，裝出一副愁腸百轉的模樣。

紅豆也在起哄，“大師姐，去嘛去嘛，我家老爺最是好客，他鼎愛熱鬧的。”

封玉咬了口牛蹄膀，在旁邊酸溜溜說，“我也是孤兒，每年都在山上過。小師妹，你就只想有個姐姐和你一起過么？”

謝阿團驚訝道，“小師兄你也……”

封玉滿不在乎說，“對，我也沒家。”

謝阿團趕緊道，“那我也請你去我家過年。”

封玉一聽，就樂呵呵去慫恿竇錦云，“大師姐，不如我們今年去小師妹家過年吧。每年都在山上過，好無趣。你知道吧，城里過年可好玩了，還可以看舞獅子放煙花。再說小師妹家開錢莊的，有錢，一定吃香的喝辣的。”

他說著，毫不掩飾自己的口水滴答。

竇錦云看著謝阿團一臉傻笑的嬌憨模樣，心里暖了一暖，慢慢道，“那我先想想吧。”

謝阿團頓時笑成了喇叭花。

屠因瞅瞅紅豆，咳了咳，稍顯靦腆地說，“小師妹，我家就在蕪陽城鄉下。過了三十，我初一來給你們拜年，可以的吧？”

謝阿團笑得更開心了，“當然可以。好啊好啊，二師兄你也來我家玩。”

她環視四周一圈，大方地邀請，“各位師兄，我家就住在蕪陽城東福臨巷，歡迎大家過年來玩啊。”

眾師兄樂呵呵，紛紛說好。

竇錦云去看謝阿團，覺得這孩子就像一塊明亮的火炭，活潑潑熱乎乎，把人的心捂得也熱乎乎。

大家正歡聲笑語，一個聲音傳來，“喲團子啊，這么好客，師叔也想去你家過年，怎么辦啊？”

眾人回頭一看，翟讓笑嘻嘻地從樹林里走出來。

大家忙起身，“翟師伯。”

唯獨謝阿團喊師叔，她與翟讓早已一笑泯恩仇，這時活潑潑地去喊他，“翟師叔，阿團歡迎你去。”

翟讓走過來，伸頭望了一眼，“好啊，趁你們家師父和師祖下棋，你們躲在這里好吃懶做。”

紅豆機靈地盛了碗湯，遞過去，“六師父，請喝湯。我煲的八寶牛蹄膀湯，火候很足的。”

翟讓毫不客氣，接過碗，在謝阿團身邊坐下了。

他喝了一口，由衷贊道，“紅豆啊，上次我吃過你做的咸鴨蛋，手藝很地道啊。不錯，是個好姑娘。”

紅豆喜滋滋。

謝阿團說，“師叔，我們家紅豆還會做很多好吃的，過年你去我家，我讓紅豆做給你吃。”

翟讓笑瞇瞇，“真的？”

謝阿團點頭，“當然真的。我還邀了大師姐和小師兄去我家過年呢。大師姐對吧？”

她轉頭去問竇錦云，發現竇錦云捧著湯碗，垂著頭很安靜，似有些局促。

翟讓越過謝阿團，去看素來安靜的竇錦云，“錦云，你們也要去么……咦……”

他桃花眼一瞇，“錦云，你頭發挺美啊，又黑又亮。平日束著，可惜了。”

竇錦云今日和師弟對練刀法時，不慎挑斷了頭繩，于是只好披散著一頭烏黑濃密的長發。

這時得了贊，她白皙清秀的面頰立馬就紅了，眼皮抬了抬，隔著謝阿團看一眼翟讓，又慌忙垂下了，“師伯謬贊。”

翟讓又轉回過年的話題，他要笑不笑地去問謝阿團，“師姐去，師兄去，師叔也去，其實心里最想你師父去吧？”

謝阿團無語凝咽。

……翟讓，你就不要當眾戳穿老娘見不得光的心思好不好！

翟讓放下湯碗，笑得特別蕩漾，微偏頭去，在謝阿團耳邊吐氣如蘭，輕聲道，“團子，師叔和你做個交易。你幫師叔做件事，師叔保證把你師父，拐到你家去過年。如何？”

謝阿團兩眼一亮，激動道，“成交。”

翟讓笑，端了湯碗吹吹，低聲道，“真是個奮不顧身的傻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