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如何,大家不能一直這么不作為。師祖巧妙地向他六徒弟遞個眼色,翟讓瞬間就活泛過來,呵呵笑著說,“謝老板,你家廚子是南方人吧,這灌湯小籠包真是做得地道。”
謝半山忙說,“翟師父說得不錯,這廚子是我從余杭一家大酒樓挖來的,做南方小吃點心那是極地道的。”
他又慌忙去招呼眾人,“大家接著吃,接著吃?!?/p>
謝阿團一直立在屏風旁,瞄著她師父,小心肝忐忑極了。如果她師父這時甩袖而去,她以后還怎么有臉見人?師祖,這次真是被你玩死了!
竇錦云去拉她,她沒動。
就在這時,她師父大人動了。
原本已活泛的眾人,瞬間又靜寂下來。
師祖微瞇眼,不緊不慢地端起茶來喝。
秦崔一轉身,就看見他小徒弟立在屏風旁,可憐巴巴瞅著他。一張臉因為方才的氣憤激動,和現在的緊張忐忑,紅得像火燒云,黑黝黝的小鹿眼亮晶晶,好像他一轉身離去,那包眼淚唰地就會流下來。
他低頭撣撣衣袖,把一口氣壓下去,風平浪靜說,“有蟹黃包嗎?”
眾人:“……”
謝半山趕緊說,“有有有。來人,上蟹黃包?!?/p>
秦崔說,“多謝。一籠就好?!?/p>
說完,走回桌前,撩袍坐下,重新拿起筷子,鎮定地夾了一筷子菜來吃。
眾人松口氣。
謝半山又招呼大家吃吃吃。
沈青瑤看了她哥一眼,沈青書低頭喝了口茶。
謝阿團被竇錦云拉去坐了。屠因封玉瞄瞄秦崔,又瞄瞄謝阿團,兩人忍不住低低咬耳朵。
“真的?”
“不知道。”
“真的怎么辦?”
“什么怎么辦?”
“你傻呀,以后喊師妹還是喊師娘?”
竇錦云怒視二人。
二人消停了。
恰在這時,下人將蟹黃包端上桌了。
師祖大人盯著那籠蟹黃包,面色不大好了。
秦崔揭開竹蒸屜,面色平靜地給他師父夾了一顆蟹黃包,“師父,您最喜歡吃這個?!?/p>
殷伯棠和翟讓臉皮抽搐了一下。
師祖大人咳咳,從容地夾起來,端詳一眼,老懷甚慰地一笑,“秦崔啊,為師沒白養你。”
說完,一口就咬了下去。
殷伯棠翟讓臉皮又抽搐了一下。
秦崔又夾了一顆,“師父,喜歡就多吃點。”
師祖大人白眉毛抖抖。
殷伯棠翟讓別過臉,畫面太美,他們不忍心再看??蔁o論如何,這是小師弟和師父之間的恩怨,他們插手不得。
雖然氛圍詭異,但這頓早膳還是貌似和諧地吃完了。
吃完飯,沈青書兄妹倆就自覺地辭行了。
臨走時,翟讓提醒了一句,“青瑤,元宵過后,就該回山莊了啊。”
沈青瑤點點頭,乖巧應道,“弟子知道?!?/p>
她去看謝阿團,發現平日活潑翻天的阿團姑娘這時安安靜靜規規矩矩,她有些不習慣,只好說,“阿團,那年后咱們山上見啊。”
謝阿團乖乖點點頭,又轉頭去吩咐紅豆,“紅豆,去把我送給青瑤的禮物拿出來?!?/p>
沈青瑤兄妹倆走后,謝半山正想找話說,忽然覺得不對,師祖大人你怎么出天花了?
他咦了一聲,盯著師祖那張老臉看,指著師祖額頭上隱隱冒出的幾顆紅疹子說,“戚掌門,您這是上火了?”
師祖大人摸摸額頭,很驚訝地啊一聲,“喲,真上火了??磥硎沁@兩日吃得太好,消受不起吶?!?/p>
他呵呵笑著說,“謝老板,這二日多有叨擾,戚某在此謝過。謝老板性情之人,阿團也是個好孩子。今日往后,謝家若有什么難處,盡管來如意山莊找我戚某人?!?/p>
謝半山大喜,拱手道,“多謝掌門人?!?/p>
秦崔輕飄飄說,“師父,既然上火了,就回山上靜心修身為好。”
師祖笑瞇瞇說,“說得是。”
他起身來,對著謝半山抱拳,“謝老板,多謝款待。來日謝老板若得空閑,不妨來山上與戚某下下棋釣釣魚談談人生?!?/p>
謝半山也急忙起身來,“一定去,一定去?!?/p>
他眼神飄忽,瞟了眼面無表情的秦崔,咳了聲說,“那戚掌門,關于小女……”
他話還未說完,秦崔已不喜不怒說了四個字,“親事再議?!?/p>
正低頭揪手指的謝阿團一怔。
再議是什么意思?
謝半山是個玲瓏人,也不多說,笑呵呵送眾人。
謝阿團成了小瘟雞,安安靜靜地跟著她爹身后,去送眾人。
走到大門口,眾人客套道別。謝半山又指使管家阿福帶人往馬車上裝禮物,一派鬧鬧攘攘。
在這番鬧攘中,謝阿團偷眼去看她師父,心頭滋味很復雜。
師祖大人上了馬車,又回頭來招手,慈祥地一笑,“阿團啊,回山上來時,記得給師祖帶點好吃的啊?!?/p>
謝阿團忙應了,又看看不過盞茶功夫已滿臉紅疹像個大麻子的師祖,擔憂地說,“師祖您的臉不要緊吧?”
師祖笑瞇瞇說,“好孩子,別擔心?!?/p>
說完,放下了車簾子。
謝阿團哦了一聲,看見她師父上了另一輛馬車,頓時好失落,別說講話,如今她師父連瞟都沒正眼瞟過她。
正難受得眼里包淚,忽然車簾子一掀,秦崔又下來了,立在馬車旁,神定氣閑地向她招招手,“過來?!?/p>
一如昨晚。
她遲疑一下,左右看看,過去了。
眾人還是各忙各,實則眼角余光都往一處猛瞟。
謝阿團走到她師父面前,乖乖問,“師父,什么事?”
秦崔說,“你家有護院?”
謝阿團啊了一聲,茫然點點頭。
秦崔說,“品質太差,唬人都嫌丟人現眼。”
謝阿團又啊了一聲,愣頭愣腦看著他。
秦崔說,“讓你爹全換了。去找孔家武館找孔武,我讓人帶了話去,他會安排?!?/p>
謝阿團再啊了一聲,繼續愣頭愣腦。
秦崔最后說,“還有你,姑娘家別隨便出門?!?/p>
說完,轉身上馬車。
謝阿團不知說什么好,只好又啊了一聲。
秦崔頓了頓,面無表情地轉過身來,伸手就往她額上彈了個爆栗子,“你傻呀?;厝?。”
說完,毫不客氣地拉下了車簾子。
謝阿團捧著額頭,真傻了。
屠因封玉對視一眼,表情很糾結,師妹還是師娘,這是個撲朔迷離的問題。
一眾人全走了。
馬車轉出巷子,漸漸不見終影,謝阿團還捧著額頭發傻。
謝半山很迫切地去問,“姓秦的和你說什么?”
謝阿團說,“他說,謝家護院品質太差,丟人現眼,讓您去孔家武館找孔武,他會安排?!?/p>
謝半山激動地說,“賢婿已為謝家考慮得如此周到了?”
謝阿團有氣無力,“爹,你別這樣?!?/p>
謝半山不高興說,“我怎么了?是你師祖親口說,我若答應,便結成兒女親家,紅口白牙,他堂堂一派掌門,莫非言如兒戲?”
謝阿團說,“那也是師祖為了解圍?!?/p>
謝半山不高興說,“胡鬧。解圍能用姑娘家的名節來解么?這話都傳出去了,往后誰家還會上門來提親?”
謝阿團嗷了一聲,煩惱地揉著頭發,跑進去了。
都怪伍嗣元那王八蛋!
謝半山在后面顛顛地追,一邊追一邊嘮嘮叨叨說,“你跑什么跑,老子話還沒說完呢。你爹我這兩日仔細看過了,那殷師父老實,翟師父油滑,沈少俠也不錯。姓秦的脾性是冷了些,可品行尚端,今日之事,足見也是有擔當的。哦對了,你那師祖下棋時還和我說,要論打架,如意門祭出秦崔,那是從未失手。所以爹還是比較中意他,當然關鍵是你喜歡……”
謝阿團要瘋了。
她當然喜歡,可她師父很撲朔迷離啊。
師祖這么猛,到底他老人家懂不懂過剛易折的道理啊,尤其是她師父這種冷烈性子。
原本開開心心甚至甜甜蜜蜜的謝阿團,因為這日的狗屎事,瘟了幾天。
她覺得不大妙了。
如今她心心念念全是她師父,一顆少女心血淋淋地祭出去,好像收不回來了。
怎,么,辦!
阿團姑娘憂郁了幾天后,她騷包師叔翟讓大爺,突然又來串門了。
謝阿團十分驚奇,“師叔,你不是回山上了么?”
翟讓大甩甩一揮手,“我傻呀,真跟著他們回山上念經向佛?你師祖安好了,我便又下山來玩了。”
謝阿團更吃驚了,“師祖他老人家怎么了?”
翟讓呵呵兩聲,笑瞇瞇問她,“你覺得你師父好收整不?”
謝阿團急忙搖頭。
秦崔這廝絕對的全身棱角。
翟讓深沉地說,“我早就動員你師祖弄死他,可你師祖偏不舍得??窗?,如今搬起石頭砸自己腳。”
謝阿團急死了,“到底怎么了?”
翟讓說,“你師祖走那日,滿臉大麻子對吧?”
謝阿團點點頭。
翟讓說,“師祖吃不得蟹黃,一吃全身癢。”
謝阿團啊一聲,驚呆了,半晌才吭吭哧哧說,“你你……你是說,師父要的那籠蟹黃包?”
翟讓深沉地說,“看吧,你師父如此歹毒,后悔喜歡他了吧?要不換喜歡師叔吧?”
謝阿團沒心思和他說笑話,結結巴巴說,“那……那師祖為什么要吃?。克先思覜]事吧?”
翟讓撐著腮,去抓桌上的酥餅啃,滿不在乎說,“他不吃,鎮不住你師父那口惡氣。不過沒事,不過癢一兩日就好。小時候我和你師父被你師祖打狠了,也這么捉弄過他。放心,虐不死他的。”
謝阿團:“……”
沉默片刻后,謝阿團又說,“那我師父他……很生氣?”
翟讓啃著餅隨口說,“應該吧。”
謝阿團沒了聲音。
翟讓啃完一個酥餅,忽然覺得不對,扭頭去看,發現謝阿團坐在那里,低頭盯著茶盞里的茶葉看,好像要看出一朵花來。
他想了想,抹了嘴邊餅屑,柔聲說,“團子,在想什么?”
謝阿團鼻子有些酸,不好抬眼皮,盯著茶盞說,“我在想晚上吃燒鵝好還是燜肉好?!?/p>
翟讓抬手去摸摸她頭發,柔聲說,“吃你師父吧。不過得緩些時候,還沒熟?!?/p>
謝阿團啊了一聲,茫然地抬頭看他。
恰在這時,謝半山回來了,看見翟讓,兩眼一亮,“翟師父?”
翟讓起身來笑瞇瞇見了禮,客氣道,“謝老板,別來無恙?對了,孔武手下的武師你可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