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一路緩步西去，隔了兩周便到達了宣城。之前曾與雪紙、黛墨說定，于宣城的悅來客棧匯合。所以三人在宣城住下了。

不想，一日在宣城的望月樓里吃飯時偶遇了一位故人。

“上官公子，可還記得奴家？”姑娘抱著月琴，面敷胡粉，眉似臥蠶，口涂丹脂，施了個萬福。這妝容，勝在姑娘年輕，惹人垂涎。若是個三十朝上的婦人還這么打扮，就能俗過那一只手上每根手指都帶上個黃金戒指的人。

“在楊府曾有一面之緣，不知姑娘如何稱呼？”姚玲玲和之前在楊府見到時的模樣判若兩人。那日的她，眼含春色，脈脈含情，像一只正在發情的貓咪。而今日的她，雖然妝容依然神采飛揚，卻掩不住那份楚楚可憐的神態。

“奴家叫姚玲玲。”

“姑娘怎獨自流落至此？”姚玲玲比上次看見，頭上的珠釵樸素得多。這臉上涂抹的胡粉，也絕非上回所見細膩勻稱的上品。

“上月，有一徽商與奴兩情相悅，奴贈以千貫之資讓他幫奴贖身，原想做那比翼之鳥，天南地北，從此自由自在一雙人。卻不想到了宣城也沒幾日，他說是出去談個客人，讓奴在飯館等他回來一起用膳，奴一直等到飯館打烊也見不到他人。回到客棧，小兒說他中午就帶著行李離開了。去了哪兒，奴也不知道。”

說著說著，擦了擦眼淚，繼續道：“原本的一千貫銅錢，贖身只不過用了七百，另外三百是奴白送給他的。另外，奴還有的兩千貫私房錢和一些首飾，本想將來孝敬他爹娘，添些田宅，與他及他兄弟幾人能和和美美過日子的。現在全被他帶走了。雖沒了身外之物，好在客棧掌柜是個仗義的，給了間下人房暫住，白日里好去飯館唱個小曲兒，掙得些散碎銅錢。”

“可有想過將來要去哪里？”想要自贖其身的娼門之女，估計也是不愿再回這行當的。

“奴本就是個無父無母的可憐之人。眼下只能得口飯吃，哪敢有那些個想法。”

“可否愿意隨我回周國去？”

姚玲玲瞪大雙眸，太不可思議了，曾經覺得高不可攀的公子，難道也會對她動情？但她的身份，應該是不太可能的。但機不可失，失不再來。

“奴愿跟隨公子，為奴為脾。”

“不用為奴為脾，我想學吳儂軟語。請放心，錢財也不會少你，定是比在此間賣唱要好。”

“奴自是愿意，多謝公子恩情。”言罷又是一個萬福。

自己曾經心動的男人主動邀請自己，是每個女孩的春夢。

他們帶著姚玲玲回到了悅來客棧，又給她租了個單間。

三日后，雪紙和黛硯也到了。

六人分坐了兩輛馬車直奔安城而去。為了能更好地學習吳語，上官焱清同姚玲玲同坐一輛馬車，由墨香駕著。筆文擠不下，只能去了另一輛馬車。

這一路上，不僅與意中之人單獨同坐一輛狹小的馬車，更是與意中人日日在一起用餐進食，姚玲玲不免有所幻想。

只是在焱清眼里，這都是他空閑下來的可以練習吳語的閑散時間罷了。顛簸的馬車上他寫不了任何的書信記錄，吃飯時他也做不了任何的公事。但等到回了房，他和筆文等人又有了大量的工作，每天工作到深夜，根本沒時間學吳語。

半個月后，他們到達了安城。城門口迎接的馮芝很驚訝，怎么帶了這么個打扮的女人回來。那口脂鮮紅也就罷了，臉被胡粉刷得慘白，眉間畫了花鈿，很是妖嬈。

“母親，焱清回來了。”

“這位姑娘是……？”

“一位吳國姑娘，我請她回來叫我吳語的。”

“夫人萬福。奴姓姚，小字玲玲。”

馮芝點了點頭，沒有說話。一行人便回了城。

回了上官府后，按焱清的要求，馮芝給姚玲玲在上官府安排了一所安靜的院落居住，又派了小丫鬟彩云過去伺候。

晚飯后，上官泓和焱清來到了書房。

“此次我讓你去吳國考察，你有何收獲？”

“父親，這是我繪制的吳國全境地圖。此次我們幾人分兩路游歷繪制，返程路上再整合統一的。”

上官泓之前其實只是跟他說了去游歷，具體要游歷點什么，就要完全看他自己的悟性了。這種游歷，對焱清而言是考驗，對上官泓而言是考察。

打開兒子遞過來的圖紙，確實很像一回事。

一年前，上官泓也曾派嚞清去魯國游歷。嚞清也算是聰明，畫了個地圖回來，只是他那個地圖是返程路上按自己大腦腦補出來的，只能算是大概描繪了一下魯國的地形，比起這個細節少多了。看來他很會吸取他哥哥的經驗教訓，做到凡事均壓他哥哥一頭。

點了點頭，很滿意，又問道：“除了地圖，還有什么收獲嗎？”他想看看除了在地圖上有意壓他哥哥一頭之外，這個兒子還能給他帶來哪些驚喜。

焱清又拿出兩本謄抄整潔的小冊子。

一本記的是各地游記，文筆之細膩不亞于徐霞客所記，風土人情、地形地貌、土產小吃等等，無所不包。

另一本記的是江南等地幾個家族的情況。有他出發前派人從各地搜羅來的資料，也有他南下后當地人口耳相傳的說套，還有他親眼所見的諸人，更有他每次登門拜訪后回來憑記憶寫的每一句談話內容和所見所聞。按照所在城鎮、家族分門別類，甚是細膩。

細細翻閱了冊子里的內容，上官泓對兒子的成長倍感欣慰，雖然有些奇聞看起來有些夸張浮躁，但他畢竟還年紀輕。去年嚞清去魯國的時候已經十八歲了，焱清今年才十六歲。不得不承認，焱清的工作態度和工作能力確實要比嚞清高出太多了，可惜是個次子，若是長子定成大器。不過就算是次子，他也后繼有人不是？為了孩子們的將來，他是不是該為他們謀劃更多一些才是呢？

與此同時，對姚玲玲深感不安的馮芝也在向筆文和墨香問話。

“焱清他帶了那個姑娘回來，可是對人家有意思？”

“夫人，沒，確實只是教公子吳語的。”筆文答道。

“哦？那這一路上可有什么事兒發生了嗎？”這幾個月，兒子第一次出遠門，卻不曾給她寄回過一封家書。作為親娘，她想知道兒子這次出門的每一個細節，她不放心。

“夫人，我們路經松江府的時候，遇到了伏擊。”墨香回答。

“當時公子和我們被打散了。幸好有個小公子救了公子。”筆文補充。

“這伏擊是怎么回事？”馮芝目光灼灼地看著他們。

“可能是來自韋家或者許家的。”

“公子傷勢如何？有沒有留下什么后遺癥？”

“現在基本痊愈了。皮外傷，但當時傷口有些大。還好那位小公子援救及時，不然失血過多確實十分危險。”

“那小公子是松江府人？”

“是的，夫人。不過能講一口北方話。現在在仙華書院上學。回來的路上，公子還專程去仙華書院拜訪了他。”

“你們也累了，早些下去休息吧。”孩子沒事就好，關于什么小公子的，他能懂得感謝人家的救命之恩就好。

馮芝沒有詢問出什么讓她不放心的內容，也就沒有親自詢問上官焱清此行如何。而上官焱清，也自是不會去和母親主動說他的事情。

每當夜深人靜，焱清躺在自己床上枕著柔軟的羽絨枕的時候，一閉上眼睛，穿著那件粉色衫裙的李垚就會在他腦海中浮現。他是覺得這是有些羞恥的，畢竟李垚還是個孩子。而他怎么會有戀童的癖好？！

對于戀童的這個心結，他嘗試走訪孤獨園，接觸了各種不同年齡的孤兒。試問自己對別的女童是否也有同樣奇怪的癖好。試了幾回，好像自己也沒自己想象中的那么變態。于是，心安理得地枕他的羽絨枕睡覺。

為了更好地學習吳語，焱清走哪兒都帶著姚玲玲。這種“親密”又一次刺激到了馮芝。出于女人天生的第六感，她有些排斥不屬于和她同類人的姚玲玲，不得不又詢問了筆文。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她真的有些火大，拳頭敲打了一下桌子：“你上次說二公子是不喜歡那姑娘的，但我看他走哪兒都帶著她，就差入臥房了。”

“夫人，在吳國打算帶她回來的時候，公子確實是對她沒意思的。一開始是在臨安府結識了她，后來見她在宣城落了難，公子又想找個能教他吳語的，就把她帶回來了。現在……現在我也不知道……”筆文有些沒底氣了。

“真的……？！”馮芝拖了個長音。

“是真的，我敢保證，夫人。但是……公子好像喜歡那個救他的小公子……”筆文說得越來越輕。

“什么？！”馮芝瞪大了雙眼，火氣蹭地上來。戀童，還是男童，這比戀上青樓花魁更讓人不齒。比起長子嚞清，作為母親她是更看好這個次子的。這消息如果傳揚出去，對次子將是多大的打擊。

“之前在松江府究竟是怎般情況，小的不知。但在仙華書院里，公子還特地跟小公子要來了他的枕頭。”

“胡鬧。”床幃之物怎么私相授受？！馮芝很快地讓自己冷靜下來，開始思考如何把這事兒抹平：“這事情給我絕對要保密。”

“小的知道，除了小的，這事兒墨香也知道，他向來是個話少的。公子若真有什么閃失，我們也都吃不了兜著走。這些分寸屬下幾個都知道，我們就是那一根繩子上的螞蚱。”

馮芝心煩意亂地想安靜思考，揮了揮手示意他下去。

兒子十六了，是應該議親了嗎？長子也還沒娶妻，是她這個做母親的失職了嗎？都不小了啊。生嚞清的時候，自己不是也才十六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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