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領吳郡后，遵循皇帝在朝堂上的旨意，趙王命令全軍不得對百姓有絲毫的不敬之意。百姓住屋內，戰士只能在街頭扎營休息。而趙王本人，對江南國主的宮殿并沒興趣，領著筆文墨香眾人，回了岳丈家去。

“爹，孩兒回來了。”行了個大禮。

“快快請起，折煞老夫了。”雖然擁有了和之前一樣的郡王稱號，但他并沒有任何的實權，哪能和自己的女婿相比。更何況，他心里難以接受一個比自己女兒大了這么多的女婿。

“您是瑤兒的父親，也就是我岳父。按理我也應該叫您一聲‘爹爹’才行。”眉眼含笑，十分高興。

次日，趙王上官焱清陪同江南前朝的青郡王李炤上街巡視。所到之處，焱清操持著吳語，一口一個爹叫的，甚是親昵。吳郡居民見狀，這回攻占吳郡的統帥，居然是個自己人，排斥蕭軍之心，霎時減少了不少。與韋英誠相比，李炤在他們心中才是真正的王室血統，真正的江南主人。

這日的上官焱清，一身的奶黃色，繡著金銀絲線，遠看好像一塊黃油，香氣四溢。與邊上藏青色的李炤相比，更顯青春靚麗。標準的外交式笑容，所到之處，雖是寒冬，卻泛起陣陣暖意。無論是街頭小販，還是當地商貴，焱清見了面都點頭行禮，含笑致意，再用他那口標準的吳語關照他們安心做生意。并告知他們申時三刻可來王宮前門，作為新的政權領袖代表，他有事要宣告百姓。

街頭賣笑一日后，黃昏時分，他如約前往昔日江南國主宮殿前的廣場，召集了愿意自愿前來的吳郡百姓，整齊地排了隊。站在將士們花了一天時間搭建的簡易木臺上，大聲地用吳儂軟語騙去百姓的信任。

“鄉親們，本王是趙王上官焱清。陛下此次派本王前來，是為了讓江南百姓能安居樂業。

”論起姻親關系來，本王也是半個江南人，本王的王妃正是青郡王的獨女李瑤。作為江南王室的半子，本王向所有的江南人承諾，蕭軍只會保護江南的百姓，而不是欺辱大家。江南本就是蕭國的附屬國，大家都是一家人。

“在經歷了這幾個月的戰火后，各行各業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創傷。在此，本王代表陛下，向大家做出承諾，一年內取消江南各業所有賦稅，之后兩年賦稅減半。”

一聽見賦稅減免，下面聽著的百姓突然就沸騰了。之前的話只是減輕蕭國人和江南人的隔閡罷了，這句才是對他們切切實實的好處。

“江南人民也是蕭國國民，大家同是漢人，擁有一樣的國民待遇，律法也是相同。大家若有已經南遷的家人，可以告訴他們，江南現在是太平世界，百業待興，需要人才來發展，都可以放心回來。人離鄉賤，在他鄉發展，終是不如自己家鄉更好。只要他們還能拿得出之前江南國的有效產業地契，一切資產奉還。”

這一系列的示好和承諾，加上他本身英俊的形象風度，吳郡人民心悅誠服。不出幾日，原本早已蕭條的街市逐漸重新開張營業。

因為江南的三年賦稅減免，不僅是江南原有的百姓歸鄉，甚至還吸引了不少他鄉之人遠道而來投機發展。

第三日，街市上安營扎寨的蕭軍逐漸淡出市區，住進江南國昔日的各地士兵營寨。為了江南的治安穩定，北軍南調，勢在必行。

上午，趙王帶著墨香，由當地的監獄小吏指引著，去了吳郡的一所監獄的地牢。牢房地勢低洼，鋪著黃蠟蠟的枯草。高高的窗戶射進一道刺眼的日光，可以看見一間獄室正中間，端坐著一位身著污穢白衣的中年人，個子不高，披散著頭發，胡子也失去了往日的光鮮。

“沈金山，趙王來看你了。”小吏遠遠地站在地牢入口處喊道。

“趙王？哪個趙王？”對于外面的幾番改朝換代，沈金山一無所知。能茍延殘喘地平安在此保存自己，看來也是一件幸運之事。

“還能有哪個趙王。盛興城過來的趙王，皇帝陛下的親兒子。”

“哦。”也不知這回是悲是喜。上回自己好像就是被皇帝的另一個親兒子魏王請去吃了頓飯，然后第二天開始就倒了大霉。

“沈員外，久仰久仰。您現在自由了，隨時可以出去。不過，本王能否有幸邀請您，一起喝一杯茶？”

原來是好事，沈金山定了定心神：“可以。不過能否等小的先回次家，沐個浴，換一身行頭？”自己如此之慘，他想先回去確定下家中情況如何。

“行，請。”

“多謝趙王。”心下思忖著，這趙王也并不擔心自己逃跑，看來是真心放自己了。

終于可以得見天日，沈金山回去的路上一路小跑，生怕再被莫名其妙抓回去。

沈金山回到家中，見了王月娘，月娘一臉憔悴。近日來她日日念經、夜夜哭泣。就盼著丈夫能健健康康、平平安安歸來。其他的一切，都不再重要了。

“官人，你終于回來啦。”又開始抹臉上的淚。只是這一次，不再是悲傷，而是激動。

“夫人，家中一切可好？”

“母親病倒了，天天念你，下不了床。不少夫人都嚷嚷著要離去，我就給了她們每人兩百貫銅錢。只有九夫人仍在家里，和妾身輪流照顧著老母親。”

“她們想走就走吧。”患難見真情，和發妻想比，小老婆們終是養不熟的啊。一個是妻，一個是妾，你給予別人的身份地位都不同，還能指望別人對你態度相同嗎？

“那店中情況都如何？”這關系到他是否能將來東山再起。

“除了吳郡的幾家，其他各地的幾乎都不交利潤了。也不知是不是近來打仗的關系。起初我還派了幾人去看，可他們竟然都騙我，拿了我給他們的路費，悄悄地跑了，再也沒回來。我一個婦道人家，也不可能親自過去看看，只能任由他們去，管好城內的鋪子，讓全家老小不至于餓肚子。”

之后，他又從王月娘嘴里得知了近來的各種形勢變化，包括家中早已因魏王上官嚞清及韋英誠錢財用盡。樹大招風風撼樹，人為名高名喪人。若不是這江南首富的名號，他又何以至此番之田地。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能留得性命，勝過擁有那千座的金山銀山。自己也不過不到四十，一切都還有的是機會。想到這里，他暗暗感激趙王給他的自由，打算吃過飯后便過去喝茶。

桃花塢遠離城市中心，趙王在王宮的一間偏殿里等候沈金山，晚上這個宮殿還有一場盛宴，王宮與桃花塢兩邊來回奔波太費時費力。這一次沒有女主人，只能讓筆文來籌備。

沈金山很守約，午飯過后不久就梳洗一新出現了。

“小的感謝趙王釋放小的。不知趙王請小的喝茶，所為何事？”

“沈員外，咱們明人不說暗話。你是江南最有威望的商人。本王能許諾你的，只是這次保你性命。你有石崇之智，本王卻不想你重蹈昔日石崇之覆轍。至于你已經失去的財產，本王無能為力。”

“小的明白。只是……？”只是不可能這么無緣無故地好心放他生路吧，他很擔心。但已經被盤剝一空的他，似乎他也沒什么可再被剝削壓榨的了吧。

“本王知道，雖你目前財產消耗殆盡，但各地商鋪仍然還在。我希望你能好好經營，江南現在三年減免賦稅，應該很好做生意。只是，本王希望你能讓利五成給本王，本王好上繳國庫。畢竟保你一命不容易。”

原來是在這兒等著他呢。整個江南都減免賦稅了，但是他卻得讓利五成。

“殿下，你這五成是不是有點多？我現在可是無本啊。”

“就是五成，不能再少了。”

“毛利還是純利？”

“純利。”

“好吧，純利五成就五成。”毛利被抽去五成鐵定虧本，純利去掉五成他還能得五成，有的賺，而自己的性命卻只是他一句話的事。

不過這五成也不能百讓給他。墻倒眾人推，樹倒猢猻散。他被關了那么久，很多產業都被些賊膽黑心的店鋪掌柜侵占，幾個月來都不曾交利潤給王月娘，欺負他家的孤兒寡母。于是，想了想又跟趙王說：“但是，很多鋪子被人占了，要拿回怕是不容易。”

“原先的產業地契等憑據可還在？”

“這些賤內一直都收著。可是這眼下各處還并沒那么太平，怕是去各地都不方便。”

“放心，本王自會派一支衛隊幫助你。”

“好。不過這利潤，小的如何上交給殿下？”

“江南盛產水稻，這五成利潤全部換成當年所產稻米。每年三、六、九、十二月分別押送去往本王指定給你的幾個不同軍營糧倉，每次押去一處即可，換取文書。再每年正月，你遣得力之人入盛興城，直接將上一年的四份文書交到本王府上。若本王不在，交給本王府上管事之人亦可。”

這些年四方未定，錢財的重要也不過是為糧草、兵器、馬匹等而已。江南盛產水稻，米糧的出貨量大，價格也是相對最低。以江南米糧的價格購入軍糧，再運往各地，這便宜對國庫來說再好不過了。

“可以是可以。只是路途遙遠，小的怕路上出什么意外。”

“既是國庫軍糧，本王自會派人保護于你。”

“那就這么說定了。”自此以后，沈金山每季度遣人押送軍糧去各地軍營換取文書，并于正月讓其弟沈銀山送四份文書去趙王府上。

喝完茶，上官焱清派了一支兩百人的隊伍，幫助沈金山跑遍江南各地，收復他名下的產業。看見趙王的名號，這些黑心之人自是怕了，僅僅兩月，沈金山順利收回了九成的產業。就算白給朝廷這五成利潤，這回他確實也是不虧。不然，就算他自己一處處跑能討回大半來，也不會有這么效率。

而對于上官焱清來說，沒有江南的賦稅不怕，沈金山的各種產業遍及江南各地，沈金山的五成的利潤比起江南稅收怕是都只高不低。財政上絲毫沒有吃虧，還賺得了他在江南的好名聲。心里頗為得意。

晚上這場宴會，除了幾名沒有隨李玢離去的年邁宮女，似乎就沒有任何女人。這些年老色衰的宮女和幾名同樣年老體弱的宦官，負責了整個宴會的招待工作。沒有歌姬，也沒有舞女。缺乏了花一般的女人，顯得肅穆得多。而菜肴也很普通，并沒有什么山珍海味。客人同樣也很肅穆，只宴請了吳郡所有四品以上的官員和幾個素來擁有威望之士，并沒有一個商人。氣氛與上次嚞清的宴會截然不同。

上官焱清換了一套葡萄酒紅繡金絲彩線的禮服，向宴會的正殿不疾不徐地走去，身邊跟著筆文和墨香。見到著裝奢華低調的宴會主人款款而來，這些江南的貴胄們又一次心中震撼。以往都說西北貴族土氣，不過是一群土匪而已。上次的魏王算然也穿著不錯，但卻撿了個他們不要的女人當作寶。而這次的趙王，那通體的氣勢，表情的高貴，他們這些自詡風雅的江南人也不得不望塵莫及。

“本王請你們來，是希望你們集體北遷的。在盛興城，本王給你們安排了住所，你們可以享用和曾經江南國時一樣的封號。”注意，一樣的只是爵位，不是一樣的官職喲。

“如果我們不愿意離開呢？”一位貴族問道。背井離鄉，這些貴族沒有人會愿意。

“本王不介意殺了這樣的人。”說完特地狠厲地看了一眼這個人，外交家式的笑容逐漸消失，道：“還有他的家人。”

又停頓了一下，他繼續冰冷地道：“作為前朝權貴，你們可都是前朝余孽。本王有權利、有義務清除余孽，本王和本王的軍隊也自信有這個能力。”

江南的貴族大都聚集在吳郡，先控制住他們，相當于控制了大半個江南。失去了李氏一族，這些貴族充其量也不過是一群烏合之眾而已。他們將來就算勉強聚在一起也終會因為分配不均而互相排擠。如果不把他們遷走，這些貴族在此地盤根錯節，很是麻煩。不如一網打盡，一勞永逸。遷去西北，他們性命雖可保證，但卻能斬斷了他們的羽翼，讓他們失去世世代代苦心經營的勢力。不愿去的直接殺了干凈。

一路南下時，他反復思考，才定下了這樣的決定。接著給他的父皇上了封奏折，上官泓也同意了這想法。

聽了這席話，宴會十分安靜。每一位都在盤算著自己究竟應該如何做出抉擇，根本無心進食。

看這些人猶豫不決，心不在焉，焱清吃了幾口飯菜。現在他們沒胃口吃，他確是心情極好。幾口菜肴下肚之后，用帕子輕輕擦拭嘴角，繼續說道：“去了西北，你們不僅僅封號照舊，官場上一樣有你們的一席之地。但至于能做到什么位置，一切看你們各自的能力，朝廷一定會對大家一視同仁。”

封號的名頭畢竟是虛的，有職位才能當飯吃啊。有幾個聽了這話，已經定下心西去了。在這些人眼里，西北人都是粗野的武夫而已，自己去了一定能憑借自己的才智平步青云。另外，原本還想暗殺趙王的幾個人有些有點心動了，究竟去還是不去呢。

“本王向來不喜歡左右搖擺、做事拖拉之人，當然也會給大家打包整理的時間。限期十日內，集體離開吳郡，一路上本王會派官兵保護各位的安全，保證各位順利在年前抵達盛興城，有一個安定完美的新年。”現在還是十一月，他們這僅僅是城破后的第二日而已。

又有人開始盤算，只有十天，真想聚眾鬧事，整個江南的貴族全部著急聚攏過來，是否能來得及？這事僅僅波及貴族，百姓是無所謂他們離去不離去的。貴族又能有幾人？就幾粒米而已，焉能煮成一鍋粥？

“今天來的有誰，本王很清楚。該來沒來的，本王也很清楚。沒來的希望大家把本王的話轉告給他們。”

宴會結束，入夜已深，焱清沒有回桃花塢，直接在宮殿里睡了。他睡得很安穩，墨香和雪紙等人卻憂心忡忡，怕有人刺殺，每人半夜，輪流守護著他。不過，一夜安穩無事。

再說那些貴胄，散席后三三兩兩，相互商議，絕大多數都表示自己不得不離去，也有幾個表示還得與家人商議商議。最終，他們決定次日晚再去另一名大臣家共同商議。

接下來的那晚聚會，雖然有幾個人曾經提議，想要刺殺趙王。可是另幾個已經暗下決心離去的，嘲笑這幾個妄想刺殺趙王的是不自量力，趙王可比魏王難對付多了。而且就算刺殺成功了，又能如何呢？皇帝最寶貝的兒子死了，朝廷還是會派兵南下，他們只有死得更慘。思索再三，確實只有北遷是他們唯一的出路了。

這十天里，這些貴族在吳郡四處低價拍賣各種產業。

十日后，這些貴胄及其族人，基本都在官兵的監視護送下上路了。

有兩家沒去宮宴的，自以為是沒有動作，可以貓在吳郡躲過一劫，不想第十一日真的被一群官兵包抄了整個府宅，全族被捕入獄。第十三日，這些族人集體慘死于菜市口，罪名是“輔助國賊李玢，禍國殃民”。

再說那些北遷官員抵達盛興城后，雖然一部分的確留下來擔任了京官，但還有相當一批人又被各種理由分散去了全國各地，進行了又一次遷徙。雖然兩次遷徙很辛苦，好在性命無虞。而中央政府想要的，其實只是斬斷他們的地方勢力而已。

江南其他地方的四品以上官員聽聞此事，人人自危。當然，之后他們也都被一一強制調離了江南，只是基本都被調去了其他偏遠地方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