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靜的山谷前,少女一身孝衣,亭亭站在開得正好的木棉樹下,火紅的木棉花悠悠揚揚的從空中飄落,烈火般的色彩投撒在她素白衣裙上,映紅了少女晶瑩的臉頰。她低眉垂目,目光柔和的望著手邊同樣一身孝衣的四歲男孩,“你記住怎么進去了嗎?”
“記住了。”男孩小聲回答,他睜著一雙如小鹿般的眼睛,忐忑的問道,“姐姐,是不是我再也見不到娘親了?”
景月舞口中的是字就那么哽咽在喉中,怎么也說不出來。她摸摸阿政的發頂,低聲道,“姐姐也跟你一樣,再也不到自己娘親。”
“姐姐的娘也是被外祖父喂了毒藥嗎?”阿政的眼睛里掉出眼淚來,滾燙的淚水一滴一滴落到景月舞手上,“我都看見了,外祖父給外祖母和娘親喂了東西,娘說叫我躲著,不許說話,我很聽話,都沒有出過一聲,可是為什么娘不在了……外祖父殺了娘,他殺了我娘。”
“娘說,每個孩子都是父母的寶貝,身為父母那怕是讓自己受傷,也絕對不會傷害自己的孩子。娘不是他的孩子嗎,他怎么會殺了娘……六哥說我是沒有爹爹的野孩子,我跟六哥說,我有娘就好,現在我連娘也沒有了。我都不知道自己姓什么,姐姐,阿政是沒人要的野孩子。”
“阿政。”景月舞這才想起來,阿政并沒有姓氏。也對,所有人都懷疑他是莫昊鋮的兒子,哪怕是莫昊鋮不承認,也沒人有膽子讓這個孩子冠上其他姓氏。他們不敢,可她景月舞敢!就算阿政是他的兒子,她也不會讓他姓莫,因為他莫昊鋮不配!
“阿政愿不愿意繼承畢家?”景月舞的語氣很溫和,“畢家是外祖母的母家,只是現在沒人了,你可愿嗣承畢家?”
阿政歡喜的睜著眼睛,“姐姐是說我可以姓畢?”
面對這樣一雙美麗的眸子,景月舞的心軟成一片,“是的。”
“我愿意!”
“好,以后你就叫畢秀璟,是畢家八少爺。”
這時的景月舞只是單純的想讓阿政有個家族,更是單純的希望她能給自己一個念想。她沒想到多年后,畢秀璟這三個字在天下掀起了驚濤駭浪。
“走吧,”景月舞牽起畢秀璟稚嫩的雙手,“我們回燕京,給他送份大禮。”此生難忘的大禮,景槐你準備好了嗎?
她答應過外祖母,五年之內不會對燕京四大世家痛下殺手,動搖西涼根本,可也不妨礙她一點一滴把他們欠她母親的討回來,尤其是定國和安國兩府。景丹艷,戴初晴,景槐,我景月舞回來了,我歷盡艱辛,翻過無數尸山血海回來找你們復仇。
燕京,祥云街。
名滿天下的浮光躍錦門庭若市,這座燕京最高的六層建筑外,刷上金色的油漆,上繪銀白的蓮花纏枝,花心鑲嵌巨大的綠寶石,日光下無比耀眼。
浮光躍錦的六樓是一朵鏤空蓮花,花有六瓣,各用六種不同顏色的琉璃裝潢,外面只見一片流光溢彩,而里面的人卻能清楚的俯瞰整個燕京。
此時六樓里一片安靜,針落可聞。巨大的花心里是一張用寶石和黃水晶打造的椅子,此時這張椅子慵懶的趴著個白衣少女,烏發如云,只是挽了個簡單的發髻,發上簪了白色的小花。她似乎很困,一入樓簡單的翻閱賬本以后就呼呼大睡。
在她身后站著一男一女,女的沉靜至極,也是一身白衣,而男的則是一身黑衣,他抱著劍,表情冷漠。黃水晶椅子旁邊的小桌上,穿著孝衣畢秀璟不停的吃著桌上的點心,整個腮幫子吃的鼓鼓的。
奇怪的三個人,奇怪的動作,讓整個浮光躍錦如臨大敵。
今日一早,一枚潔白的玉牌被送到大掌柜手中后,就見腆著個大肚子的大掌柜跑了出來,戰戰兢兢的把一個年紀不大的少女迎入六樓。那是從來沒有人進入的浮光躍錦六樓,所有人都在猜測少女的身份。
“唔,想好了嗎?”在眾人各自猜測的時候景月舞終于出聲了,才睡醒還帶著沙啞聲音傳遍整個六樓,像羽毛般拂過眾人心頭。
滿身肥油的大掌柜垂下頭,遮住一雙精明的綠豆眼,“小姐明示。”查了賬又怎樣他不信一個乳臭未干的臭丫頭能看得出什么。
景月舞杵著頭,隨意翻了幾下賬本,幽幽道,“刁掌柜是欺負我年紀小?”
“老奴不敢。”
“浮光躍錦分為三部,分別為衣、飾、妝,按照慣例總掌柜不得干涉三部,而是有三部自己選出掌柜自行管理。”景月舞撥弄白嫩的手指頭,語氣緩和卻讓刁掌柜心頭顫抖,她漫不經心道,“妝閣掌柜何在。”
琉璃門外走進來一個中年婦女,她身穿紅色的金玉滿堂衣,一雙丹鳳三角眼,身材苗條,粉面含春,一看就格外精明干練。只見她不卑不亢蹲下身,“奴婢妝閣掌柜花想容見過東家。”
很有意思的人,景月舞右手擱到膝蓋上,下頜微微仰起,“豆蔻入白芷,配上上等珍珠粉,確實不錯,可惜粟米磨得不夠細。”
話剛落音,花想容先是一愣,這是她研制出的新品,今天不過是拿出來試用……花想容目光復雜,半天釋懷的笑了笑,她拂開裙擺跪下來。既然她能在自己進來的一瞬間便準確判斷自己所用香粉的配料,這樣敏銳的嗅覺和觀察力,或許真的能帶給妝閣樓新生。花想容心悅誠服,她雙手交疊擱地,額頭碰在手背上,“請主子賜教。”
景月舞點點頭,果然是個識實務的,她紅唇一動,道,“取紫茉莉花種研碎,兌上梅花上的雪水,淘干凈后放入上好粟米,進行水磨。”
“主子睿智。”花想容眼睛一亮,把粟米磨在紫茉莉水中,取濁液經過無數淘澄之后必然能得到最細膩的粉末。還沒做出來花想容就能想象到它輕白紅香,四樣具美的模樣。
景月舞擺擺手,花想容規規矩矩的退到一邊,滿眼興味。她可是看出來了,這個新主子年紀雖然不大,可并不是什么好糊弄的人,刁習估計是踢到鐵板了。哼,花想容不屑極了,陽奉陰違,有他受的。
“飾閣掌柜。”
等在外面的中年男子走了進來,他不慌不忙的拱拱手,“飾閣水展中見過大小姐。”
水展中?景月舞猛的掀起低垂的眼瞼,眼前男子三十出頭,一身青衫傲骨不屈,一如前世被她抓入召獄時的模樣。
記得前世有“金玉化水,青石開口”之稱的水家研制出了可以在地下穿行的風巺螺葉舟,記得當時她為了幫助竺泓軒,親自去了嶺南逮捕水家人。那一戰十分慘烈,她帶去的人幾乎全軍覆沒,好在她還是活捉了水家家主,“菩提鬼斧”水展中。
“我從來沒想過,毀了水家的人會是你,大小姐啊,大小姐。”這是前世受盡酷刑的水展中在召獄自盡前說的最后一句話,大小姐三個字凄厲的在召獄回蕩。
她今天才知道,當時召獄里被折磨的如同惡鬼般水展中,是怎樣的萬念俱灰。景月舞閉上眼,掩蓋住眼中的情緒。是她不好,一心只為竺泓軒,從來沒有理會過娘親留下的一切。要不是外祖母臨終前千拿出玉牌,她恐怕會忘了母親的玉牌就是這浮光躍錦的信物。
“水叔叔志不在此,以后飾閣就不勞水叔叔了。”景月舞心中愧疚,她親自起身,在水展中面前深深蹲下,螓首微垂,“月舞在此謝謝水叔叔這幾年的浮光躍錦的照顧。”
“大小姐萬萬不可。”水展中一驚,連忙扶起景月舞,眼中的關懷之情沒有半分虛假,“我只盼大小姐妄自珍重,畢竟……”人死不能復生。
“水叔叔放心。”他們欠我的我遲早都會拿回來。景月舞一拂裙擺,又坐回水晶椅上,年幼的臉上綻放著令人折服的光彩,“自今日起,水叔叔可以放心研究自己喜歡的一切,我必當全力支持。”
水展中當時一愣,然后跪了下來,喜悅萬分,“屬下謝過大小姐!”打造精美首飾并不是他的興趣,他真正想做的就是發明震驚天下的機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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