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月舞頓時一愣，她猛的回頭，鳳眼中全是驚恐與詫異。

迷霧中，老和尚一身袈裟神情悲憫而又淡薄，他連連嘆息，又重復了一遍，“景月舞，你雙手沾滿無辜之血，致使竺錦不得善終?！本霸挛璧雇撕脦撞剑樕D時慘白如紙，渾身入墜冰庫，她動了動唇角，似悲似喜又似譏諷無奈，重重表情在她臉上交織，最終化作深深的悲傷，她再也只撐不住，噗通一聲跪倒在地上失聲痛哭。

曾幾何時，若是有人告訴她，她滿手鮮血會報應在兒子身上，她定會殺了那人……可是如今發生的種種，容不得她不信。錦兒啊，是母后害了你！

景月舞雙手掩面，低聲哭泣。

冷宮四年，她從未開口詢問過錦兒的情況，半句也沒有。錦兒是怨她的吧，不不不，他都記不得母親的模樣如何來怨？她被打入冷宮的時候錦兒只有兩歲，兩歲的孩子對母親能有什么印象，更何況過去的兩年里，她從未關心過錦兒。

“容母妃要帶兒臣去哪里？”正當景月舞痛哭的時候意外聽到這樣一個聲音，那是個男孩的聲音，清脆悅耳，猶如天籟。景月舞先是一愣，然后就跳起來，朝著某個方向而去。

那是個六歲左右的男孩，他身形瘦弱，撐不起滿身華服，遠遠就像偷了主人的衣服一般，滑稽可笑。只是遠遠一眼，就叫景月舞瘋狂，她瘋了一般的越過御花園，撲向一臉忐忑不安的男孩。

錦兒，母后來了！

竺錦不舒服的扯了扯身上的衣服，可又怕扯壞，眉頭緊緊的擰在了一起，他撅著小嘴，“容母妃，兒臣不喜歡這件衣服?！币桥獕牧?，玲瓏姐姐得做多少事情才能還。

被稱為榮容母妃的女人微微一笑，眼底譏諷而又得意。我的好姐姐，你看見了嗎？你的好兒子，堂堂中宮嫡子如今連一件華麗一點的衣服都不敢穿?！板\殿下要是不喜歡，容母妃再給你換一件更好的?！?/p>

竺錦小嘴撅得更高了，他捏著手指，好半天才說道，“兒臣覺得很好。”

景月舞終于跑到了竺錦面前，她眼淚如珠，伸手就要去抱竺錦，可是她的雙手竟然穿過竺錦的身體！景月舞不相信，她試了一遍又一遍，可惜始終沒能觸到半分，她眼淚流得更兇，只能蹲在竺錦面前仔細凝望這一副她夢中的容貌。

孩子，母后在這里。孩子，你看母后一眼，就一眼，母后錯了……錯了。

竺錦睜著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容母妃，你見過兒臣的……”竺錦頓了頓，似乎不知道怎么稱呼那個人，宮里的人說那個人是妖女，是禍國妖姬，不許他叫她母后。竺錦記得，他每說一次母后就會一整天挨餓，現在他都不知道怎么稱呼那個人。

“錦殿下，你的母后是……”女人眼中閃爍著奇異的光芒，她用最溫柔的語調殘忍道，“妖女。”

景月舞豁然抬頭，看清楚那人的面容之后恨不得掐死她。景無雙，好樣的，妖女……呵呵，對著她的兒子說她是妖女！景月舞氣得發瘋，世上有那個母親希望自己在兒子心目中的形象盡毀，可景無雙偏偏在她兒子面前詆毀于她！

竺錦眼睛里水霧彌漫，他眨巴眨巴眼豆大的眼淚從他眼中滑落，景月舞頓時心如刀絞。竺錦擦擦眼淚，低頭望著鞋尖，這是他第一次穿這么好看的鞋子，可他不高興，很不高興，因為他再次聽見有人說娘是妖女。竺錦多想大聲的告訴容皇貴妃，他娘不是，她不是！可是……竺錦委屈極了，他不能說，否則他又沒飯吃。

娘，兒臣不孝。

景月舞不知道竺錦的想法，不過就算她知道又如何，還不是只能眼睜睜的看著。母子兩人明明近在咫尺，卻又遠在天涯。

“錦殿下，記得今日去太后娘娘宮里時一定要聽話，不能隨便亂跑?！本盁o雙絮絮叨叨的說，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她是竺錦的親娘一樣。

她笑容溫淺，拉著竺錦一路走過昭宮的每一處。所經之處，無人不稱贊皇貴妃雍容大度，前皇后那么對她，她還是善待了妖女之子。宮人心頭百味陳雜，在景無雙身后議論紛紛，什么善良柔美，雍容寬和……一時間，皇貴妃美名飛遍了昭宮的每一處。

景月舞跟在兩人身后，聽著身邊人的贊美之聲只覺得自己失敗?？纯淳盁o雙，明明背地里虐待了竺錦，只要她沖著竺錦露出一抹溫和的微笑，天下人都會說她善良大度。再看看自己的風平……妖女、妖姬、毒后，各種各樣的罵名，不止罵她，還有她的母親和兒子。這是她第一次知道什么叫人言可畏，她為后一年，屠戮宮中眾人，終于使住在宮中竺泓軒安穩萬分?？伤玫搅耸裁?，她的兒子得到了什么，他們得到了罵名，只有罵名，遺臭萬年的罵名！

竺錦聽著耳邊各種聲音，眼眶通紅，每聽他們罵他娘一次，他心里總會很難過。娘不是壞人，有一次他發高燒是娘抱了他一整夜。竺錦不明白，娘明明是那么好的人，可他們為什么要那么罵他娘？

景無雙帶著勝利者的微笑，強迫式的拉住竺錦往前走，發呆的竺錦一個踉蹌，頓時撲倒了地上，白嫩的小手火辣辣的疼。竺錦像是沒有感覺一樣，利索的爬了起來，他低頭跪在地上道，“兒臣失禮，請蓉母妃責罰?！?/p>

景月舞雙手死死抓著裙擺，她的兒子本該是天之驕子，如今卻要這么卑微的匍匐在一個女人腳下，看他動作流暢自然，仿佛做了千百遍一樣。景月舞心頭滴血，她不想看，不想看見兒子如此卑微又小心的模樣，可又不甘心，依舊拼命睜大眼睛盯著眼前發生的一切。

嫡皇子跪一介妃嬪。這種不合祖制的做法，周圍的人仿佛習慣了一樣，各自躲在暗處看熱鬧，可就是沒有人出來為竺錦說一句話。景月舞終于明白了老和尚的話，她手上鮮血太多，導致錦兒不得善終。若是她當年能善待宮中眾人，今日錦兒也不必如此凄涼?？墒?，她當年所作所為是為了誰，為了竺泓軒啊，可他做了什么，在廢了她之后居然不善待她的兒子！竺泓軒，你怎敢，你怎么敢這樣作踐我的兒子！錦兒，娘的兒子……

景無雙富麗妝容下的臉一瞬間扭曲起了，她眸中冰冷，真是恨不得跪死這個野種?？酥疲酥啤盁o雙深呼吸幾下，不能自己動手，否則殺害嫡皇子的罪名一旦落下來，她夢想的皇后之位就會成為泡影。反正有人會替她動手，不急，她不急。景無雙呼吸幾下，露出一個和善的笑容，“錦殿下說什么呢，還不趕緊起來。今日可是錦殿下第一次給給太后請安，可不能遲了?！?/p>

景無雙四兩撥千斤，把罪名全部都推到竺錦頭上。宮里的人那個不是人精，聽皇貴妃這么一說心思立馬活絡起來，眼底對竺錦的鄙視越來越深。竺錦今年六歲，住在宮中少說也有四五年了，這么久居然還沒給太后請安，大不孝啊。

竺錦低著頭，景月舞看不清兒子臉上的表情，但是母子連心，她知道錦兒此時一定難過極了。她不清楚錦兒這幾年是怎么過來的，但是她知道錦兒過的一定不好，否則六歲年紀又怎么會營養不良。是的，營養不良，說出去誰會相信北漢皇子，居然吃不飽。景月舞不知道自己該怎么做，只能悲傷的躲在竺錦身邊陪著兒子。

“兒臣謝容母妃指點。”竺錦老老實實的行了一禮。

景無雙擺擺手，“走吧。”

竺錦老老實實跟在景無雙身后，低眉斂目的行走。

景月舞很悲傷，兒子那么小，是如何在這吃人的宮廷里活下去的。她眼中蓄滿淚水，如果不是她當年名聲太差，嫡皇子竺錦又怎么會活的那么凄慘。哪怕是錦兒死了，他們也只會說一聲報應不爽。

錦兒死了……這四個字刺激了景月舞脆弱的神經，她腦子了咯噔一下，有兩個字突然就蹦到她的腦海里——杖責。她記得，當年景無雙說，錦兒是打碎了司馬青青宮里的玉觀音而被杖責而死……

景月舞呼吸頓時沉重，她瘋了一樣的想跟上去，可雙腿卻像灌了鉛一樣，不管她如何用力也紋絲不動。走啊，快走??！眼見竺錦的小小的身影消失在不遠處，景月舞焦急一片，可雙腿還是一動不動。景月舞不斷掙扎，猛地撲倒在地上，她手腳并用費力的向前爬去。

不要，錦兒，不要，你不能去！

景月舞十個手指頭死死扣進土壤中，鮮血如絲，滲入土壤里。

本書由瀟湘書院首發，請勿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