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心苑里,赫連瓊輕靠在紅木雕花鳥軟榻上,秀麗的眉宇間微微蹙起。
“大夫人,那四個下人來了。”吳婆子走進門,通報一聲便恭恭敬敬站到一旁。
“嗯……讓他們進來。”赫連瓊抬起眼簾看向隔了數層帷紗的外間時,秋水眸里寒光點點。
吳婆子垂著頭,感受到里面傳來的冷意,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不多時,那四人腳步不一前后進了房門。
“不知夫人召小的們前來所為何事?”
胖子敏銳地察覺到了氣氛的異樣,眼見著另外那三人自進門就一直垂著頭不說話,他無奈之下先開了口。
“你四人可知罪?”赫連瓊順手從小幾上拿過削水果的小刀輕輕往修長的指甲上刮了刮,語氣聽起來極為漫不經心。
胖子原是江行走江湖的浪子,因種種原因才進了溫國公府,相較于其他三人,他是最晚進府的,卻也比其他三人多了一份敏銳的心思——比如,赫連瓊用刀刮指甲這個聲音,他一下就聽出隱藏了幾分殺意。
“三天前本夫人就讓你們去毓秀村接三公子,按照以往行程,你們該是今日午時回府的,為何滯留到了現在?”赫連瓊眼風都不曾向外面四人掃來一個,依舊是漫不經心的語氣和神色,眸子定在被燈火反射出潤澤光亮的指甲上。
四人聞言心里齊齊咯噔一聲,今日……他們糟了女土匪打劫,被搶光了身上銀兩,被扒光了衣服只剩褻褲。
今日……他們幸得一少俠所救,哦……那少俠叫什么來著?
今日……他們兄弟四人在天香樓享受了皇帝般的待遇。
“嗯?”許久沒聽到回答,赫連瓊突然轉眸看向外面,銳利的目光如同帶了冰刀碎片,直看得人心里發毛。
胖子一咬牙,當先匍匐到地上,“回夫人的話,今日三公子半途上寒疾復發,當時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小的們實在無法只能停下來。”
赫連瓊狠辣的手段自是府中人盡皆知的,如果對今日逛青樓的事和盤托出,他們必定是再沒活路的,唯恐赫連瓊不信,胖子豎起右掌發誓道:“小的發誓,若是敢有半句虛言,必定死全家。”
其他三人聞言本就瑟縮的身子抖了抖——胖子你家就你一人,有這么拖兄弟下水的么?
三人雖苦著臉,卻實在是不敢多言,唯恐赫連瓊一個不高興將手中削水果的薄刀飛過來釘到自己身上。
“林三所言可當真?”赫連瓊刮指甲的動作一頓,從那名叫林三的胖子身上移開目光。
那三人一聽赫連瓊還沒消除疑慮,立即驚得跪了下去,“小的們敢發誓,林三所言句句屬實。”
“嗯……”赫連瓊淡淡應了聲,朝外面喚道:“吳婆子,明日你就帶著幾個人去鄉下將這四人家中老小請來國公府做客。”
除了林三,其余三人甫一聞言臉色就變了,腦袋重重一聲叩到地上,“夫人饒命!”
赫連瓊隨意瞥了四人一眼,“這是做什么,你四人接三公子回府有功,本夫人這是想獎勵你們來著,又想著你們家中妻兒不易,這才想讓人去請來住上兩天。”
府中有老人私底下傳言,某年某月某日,某個犯了錯的下人家中妻兒得了夫人的“眷顧”,被請來府上好一頓吃喝,結果回去以后,兒子不小心掉進了井里,妻子無端失心瘋,而那個下人則在奔喪途中遇到猛虎,肢體被撕扯得七零八落。
想到那個可怕得傳言,四人齊齊打了個寒顫,唇瓣開始哆嗦,“夫……夫人饒命,小的說實話……”
……
溫若錦一個掉包計,尹亭被抓進陵都府衙,溫國公府死氣沉沉,陷入了持久的沉默。
再一個金蟬脫殼,攝政王為安撫百姓,撒下溫若錦這個從未見過面的“王妃”已有身孕的彌天大謊。
雨霧迷蒙,如翠珠打落在攝政王府蒼青修長的竹葉上,嘀嗒的聲音清越好聽。濕漉的小徑上,有人素手纖長,指節分明,撐一把青竹傘,步履輕緩,漫步而來,左手一盞紅色燈籠,風過時,光影閃爍,朦朦朧朧,影影綽綽,微紅光線暈染在他素白袍角,卻驚不起半分暖意。
清雨幕布下,蒼青竹林里,風起一點紅,公子亦如玉。
行至竹林盡頭,君落塵收了傘,輕輕立于門邊,食指拂去肩上不小心沾染的水珠,抬步走了進去。
屋里的狀況與外面的清潤淡雅截然不同。
白玉珊瑚屏塌上,手執銀壺的攝政王懶懶斜臥,木槿紫色底暗銀紋錦袍衣襟微微敞開,胸膛半露,頭上紫金冠束不住那松軟墨色長發,垂一縷落于胸前,姿態輕懶,妖嬈幽魅。
站在一旁替他捏肩的蘇宴早已被攝政王這幅人間盛景閃瞎了眼,絲毫沒察覺到君落塵的到來,只紅著臉,手上動作更輕柔了幾分。
“落塵,請坐。”聽到腳步聲,東方琰抬起眸子,眼神似笑非笑,“今日的事,辛苦你了。”
君落塵倒也不拘謹,徑直走到旁邊坐下,語氣頗淡,“為王爺做事,本就是落塵的職責。”
“那今日坐上花轎前來的假王妃也在落塵你的職責內嗎?”東方琰收回視線,仰頭淺淺呷了一口酒,汁液沿著唇角滾落,慢慢滑至脖頸,滑至鎖骨。
那般隨意輕懶的語氣,絲毫讓人感覺不到被質問的冷冽。
“王爺故意要放走她,是懷疑到太后頭上了吧!”君落塵表情寡淡,并沒有因為東方琰“假王妃”一說露出半分詫異,仿佛這一切早已在他預料之中。
“落塵向來心思通透。”東方琰點到為止,薄唇彎了彎,眼角笑意深深,嘉儀公主本就是個男人,怎可能真的應了這門親事嫁入西梁?更何況他們二人在大離國踏云樓那一晚做了個交易,所以今日坐著花轎來的便不可能是嘉儀公主夏侯茗本人,而能夠準確利用這一點安插自己的人進來的無非是明霞殿那位罷了。
“你退下去吧!”東方琰喝酒動作一停,將銀壺放在旁邊黑檀木小幾上,衣袖一拂,偏頭示意蘇宴。
“爺……我……”蘇宴垂首咬著下唇,以前王爺不管去哪兒赴宴亦或者與朝中大臣議事都不會讓他避開,而自從這個君落塵來了以后,王爺動不動就揮手趕走他,如此大的落差感,他如何還能保持沉默!
“嗯?”東方琰單手支著頰,沒看到蘇宴退下去,他抬起眼簾,拔高尾音,語氣里已有了幾分不悅。
“落塵知道怎么做了,王爺早些歇著吧,我退下了。”君落塵站起身,眼神淡淡掃過榻上的人,轉身走了出去,順手拿過立在門邊的青竹傘,白影朦朧,緩緩消失在竹林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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