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政王府禮堂外,原本攜了禮品前來恭賀東方琰大婚的一眾文武百官及其家眷正襟危坐,仿佛今日坐的不是攝政王家前院,而是宮里的議事殿。
在翠鶯的伺候下重新沐浴更衣后的小皇帝東方陽忽閃著似乎隨時能掉出淚珠的大眼睛,在翠鶯的攙扶下一步步邁進府門,群臣又是一跪。
東方陽今日在眾人面前出了丑,又極為忌憚太后赫連芷,此時柔軟的小手只一個勁兒地攥緊翠鶯的衣角,一句話也說不出。
翠鶯低頭看著這個只有五歲穿著繡金龍袍卻滿眼盡是畏懼哀傷的小皇帝,一時心中酸澀,與他同齡的孩子大都還沉浸在爹娘溫暖的懷抱里,而東方陽卻自出生就喪母,先帝的突然駕崩于五歲的他而言是個不小的打擊,初登大寶卻手無實權(quán),不得不屈服于太后的手段之下。
是誰說君臨天下便可享一世榮華?
又是誰道那斗拱屋檐的重重華麗宮闕內(nèi)便是人間極樂?
再華麗的物質(zhì)基礎(chǔ)也不及一場心的救贖來得重要。
只是……陛下已經(jīng)許久未曾笑過了呢!
翠鶯暗自搖搖頭,按照東方陽的指示抬眼看著跪了一地的大臣,緩緩道:“陛下讓各位大人平身。”
翠鶯是赫連芷身邊名喚翠瑤那女官的親姐姐,也是東方陽最為親近的一等宮女,平日里東方陽的大多口諭均是由她代傳,大臣們倒也無任何異議,畢竟東方陽手無實權(quán),更何況他才五歲,讓翠鶯代傳的無非都是些拜見禮上的口諭。也曾有人私底下打趣說這宮女翠鶯深得皇帝喜愛,說不準將來搖身一變就成了寵妃。是以宮女們表面上巴結(jié)討好她,暗地里卻恨得牙癢癢。
今日的太后娘娘似乎心情不太好,原本坐在高堂上等候前去換服的嘉儀公主多時不見人影就有些不悅,此刻再聽聞一個低賤的宮女竟也敢在她眼皮子底下僭越,心頭怒火越發(fā)燒得旺,微闔的美目猛然睜開,重重一巴掌拍在花梨木桌上,厲聲喝道:“大膽!你一個賤婢竟敢越俎代庖替皇帝發(fā)話,反了不成?來呀,把這賤婢拖下去重打五十大板!”
女子被打五十大板,等于賜死無疑,但太后定的是僭越的大罪,眾人后背雖冷汗涔涔,卻無一人敢上前替那宮女說話。
立即有王府侍衛(wèi)涌過來不由分說便要將翠鶯押走,東方陽紅了眼眶緊緊拽著翠鶯衣袖不放手,雙目里滿含乞求。可發(fā)出命令的畢竟是太后,攝政王既然沒發(fā)話便是默認了,更由不得侍衛(wèi)們不從。
“母后,求求你不要打翠鶯姐姐。”東方陽眼淚唰一下飚了出來,用力推開擋在身前的侍衛(wèi)“噗通”一聲跪在地上,“都是兒臣的錯,兒臣不該尿褲子,不該回宮換衣服,不該讓翠鶯姐姐代我傳話,你要打就打兒臣吧,要是翠鶯姐姐走了,就再也沒有人每夜守在玉龍宮撿兒臣踢下床的被子,也沒有人陪兒臣念書寫字了。”
秋日的陽光再烈也終歸透著絲絲涼風,就如這五歲小皇帝,只怕是用再多的溫暖也填補不了他心里為自己筑起的暗黑鴻溝,深宮華美,卻因有了各色人心這種世上最難以猜測的東西而變成鬼蜮。
有幾位誥命夫人瞥見那抖索著身子眼淚流不停的孩子,已經(jīng)開始偷偷抹淚。
東方琰眸子一瞇,轉(zhuǎn)身看著禮堂內(nèi)若無其事的赫連芷,“此舉甚為不妥,還請?zhí)竽锬锟丛诔嫉芙袢沾蠡榈姆萆戏胚^此宮女,就當是替皇兄多照顧一下陽兒,更何況太后今日身穿素服,先前您也說了自己要替皇兄守孝百日,自然更不能見血光了,想來皇兄也不希望看到陽兒傷心欲絕的。”
一席打臉的話,除了對赫連芷尊稱,對東方陽和東方曉都是以親人稱呼。
赫連芷銀牙一咬,臉色陰沉了下來,凝視東方琰大紅身影片刻,又瞅了外面那垂著頭的宮女一眼,轉(zhuǎn)瞬之間,眉目染笑,手指纖纖,對跪在外面的東方陽招了招手,“陽兒,快起來,到哀家身邊來”。唇邊那溫和如春水的笑容仿佛剛才的雷霆萬鈞之勢都是錯覺。
東方陽抬眼看了看垂目的翠鶯,見她微微點頭,他這才緩緩站起身,長時間跪地讓他腳步有些虛浮,好久才走到赫連芷身旁。
眾人正摸不清頭腦時,只見赫連芷如同尋到丟失已久的親生兒子般蹲下身將皇帝陛下緊緊抱住,溫聲軟語道:“陽兒,你怎生這樣傻,竟為了一個小小的宮女跪地求情,母后不過是想嚇唬嚇唬她,提醒她下次別再犯而已,你別怕,母后疼你都還來不及呢,哪能見你落半顆淚?”話完很適時地伸出袖子替東方陽擦去眼淚。
東方陽卻哭的更兇,眾臣以為是被太后此舉給感動的,但事實上只有東方陽一人聽到赫連芷為他擦淚時附在他耳邊說了一句話。
她說:“想要翠鶯翠瑤兩姐妹活命,你最好給我安分點!”
催淚大戲演完,赫連芷轉(zhuǎn)身坐回太師椅,卻在轉(zhuǎn)身那一瞬迅速掏出帕子用力在拭過東方陽眼淚的那只袖子上搓捻,仿佛上面長滿了令人惡心得蛆蟲。
瞧見赫連芷面上的不悅,東方琰也略微蹙了眉——都這么長時間了,那個人竟然還沒換好衣服?就算是逃跑也該有人回來報信了吧!真有趣,赫連芷這一次竟然膽大包天玩掉包計送來一個女人,他倒想看看赫連芷還有什么后招,今日這又是素服又是眼淚的做戲,想玩欲擒故縱?
招了招手,一個侍衛(wèi)上前來,“王爺有何吩咐?”
“你去看看公主換好衣服沒有?”抬眼看了看堂內(nèi)的人,又道:“太后娘娘身子不舒服,不宜等得太久。”
那侍衛(wèi)領(lǐng)了命,立即風一般掠向后院,在靜逸軒看到靠在槐樹上呼呼大睡的蘇宴時愣了愣,正欲喚醒他,恰巧被穿上喜服扔到花圃里的秋蕊嬤嬤剛醒過來,細微的嚶嚀聲引起了侍衛(wèi)的警覺,他迅速走過去,當看清里面身著喜服的人時,不禁訝異道:“公主,你怎的還沒換衣服反而倒在這里?吉時快到了,若是再不過去,王爺該發(fā)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