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一聲輕響,書房的門被拉開道兩尺寬窄,小太監順子躬著腰從里頭倒退了出來,順手帶上了門。
門口站著福德全往他手上的八角茶盤里掃了一眼,繪著清梅佛手的白玉荼盅碎成了兩半兒,合著掉了耳的盅蓋兒碎渣慘昔昔的躺在上頭。
“今兒這是第幾盞了?”
“已經是第三盞了。”順子苦著臉盯著那支楞八角的碎茬兒直肉疼,一百兩白花花的銀子就這么沒了。“師傅,王爺這幾日是怎么了,飯也吃不香,覺也睡不好,光這茶盅都摔了三套了,再這么下去喝水的家伙什兒都沒了。”
福德全斜了他一眼:“沒了再叫人去器寶閣趕制,要他們干什么吃的?”
順子往前湊了湊,小聲的問道:“師傅,您給透個話兒,王爺這到底是為了什么事兒不痛快?小的知道了也好避諱著點兒,別再像如月姐姐似的被丟了一身的熱燙,到現在還不知道自己究竟犯了什么錯呢?”
福德全由著門縫兒往里頭瞅了瞅,見高楚正手里拿著書冊,眉頭緊鎖雙目愣直發呆,回頭正對上順子滿是期待的臉孔,張了張嘴最終還是把已經沖到嘴邊的話給咽了回去,抬腳踢了他一腳:“小兔崽子,知道那么多干什么,好好當你的差就是了。”不是他不想透露,而是他自己也只是隱約有所猜測,并沒有做實誠。那日王爺過去送藥,也不知那梅香的丫頭都說了些什么,回來后王爺就一直陰沉著臉,接連幾日都不見笑面兒,王妃和幾個小夫人那里也沒去,只是窩在書房里說是看書,實則大多時候都在發呆。
這樣的失常不得不讓他多想,王妃身邊這個叫梅香的丫頭,王爺對她似乎有那么點兒特別,可具體的他又說不上來。
“師傅,來人了——”順子扯了下他衣袖,喚了一聲。
福德全回過神兒抬頭一看,侍妾柳氏帶著她的貼身宮女珠畫提著食盒過來了。
柳氏未言先笑:“福公公,我親手熬了些銀耳蓮子粥,特意給王爺送過來。”
“小夫人有心,王爺在里面呢,容我先進去說一聲?”
“有勞公公。”
稍許工夫,福德全從里面出來,示意柳氏珠畫兩人進去。
順子掩上了門,道:“小夫人正當寵,王爺見了她應該能高興高興。”
“但愿吧。”福德全嘴上雖這么說,可心里卻不大這么想。要真是這樣,王爺也不用在書房里悶著了,直接去找柳氏不就結了嗎?依他看,這事可不大容易。但愿這柳氏是個高明的,使出手段讓王爺轉了心情。
書房里柳氏取出了溫涼的銀耳蓮子粥端到高楚面前,盛了半匙依偎過去:“王爺,嘗嘗妾的手藝?”
高楚手不離卷,微側頭避了開去,說道:“擱下吧,待會兒餓了我自會取用。”言外之意大有攆人的意思。
柳氏放下手里勺匙,一臉委屈道:“王爺已經多日不來絮嫵院,可是妾哪里犯了錯,惹得王爺不快?”
“沒有。”高楚忍著煩燥,有不悅的吐出兩字。
柳氏往前近了近身,月牙白底淡藍的纏花枝襦裙一早就被熏好了香,行走間帶起陣陣香風。
“妾這幾日想得王爺心口疼,到現在還慌得厲害,王爺若是不信摸摸——”抓起高楚的手掌就往胸口去。
若是換了平常她這樣討好,高楚或許就換了臉色,偏偏這幾日心情麻郁的厲害,正無處發泄的當口,這樣的癡纏賣乖反惹得他更加的快。
他本就是個心狠的人,哪里還會去做什么憐香惜玉,胳膊一甩柳氏就倒了個仰面八叉,裙子都掀翻到了臉上。
高楚脾氣雖不大好,卻也從來不曾動真的動過怒,這樣的情形還是頭遭,柳氏怔愕了下便反應過來,捏著手里的帕子便嚶嚶哭泣:“王爺還說沒有,這般明明就是惱了妾,莫怪王妃身邊那叫梅香的賤婢敢羞辱妾,想必是早就聽了風聲。若真是如此,那妾還不如一頭撞死了好,也省得日后再被那賤婢羞辱,嗚嗚——”
高楚本想讓人把她丟出去,聞言卻是打消了念頭,收回了放在書上的視線,微瞇了眼睛,沉聲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先別哭了,站起來好好的說。”
柳氏暗自竊喜,漸止了哭聲,扶著珠畫的手臂從地上站起來,嬌怯怯的坐了下來,便把兩日前在安和宮被梅香暗刺嘲諷的經過添油加醋的學了一遍。
末了不忘再加把火道:“那賤婢對妾的出身了如指掌,一早就設好了圈套就等著妾往里跳了。想她一個丫環,才來王府幾日啊,竟然什么事都知道了似的,這等的心機城府實在非同一般。卑妾如何事小,王爺的事才為大,萬一這賤婢心存不良——?”
書房的門軒半敞,里面又出了這么大的動靜,外面守著的福德全和順子一五一十將這些話盡數聽入了耳中,福德全老成還好些,順子直接就倒吸了口涼氣,小聲嘟囔了句:“小夫人這招還真是夠狠。”
不管真相到底如何,光憑這番話王爺就不可能不去多想。莫說是這王府里,便是哪家深宅大院里沒有點兒秘辛隱事,這等的人家怕就怕出上一個兩個背主的奴才。若是這奴才再是個心腹深沉的知道諸多事的,那就更加要不得了。
順子倒是見過梅香,也打過兩次交道,是個溫婉和氣的姐姐,如何也無法將她同柳氏口中形容的聯想在一起,心中估摸著這是柳氏有意陷害,不僅生出幾分同情來。
福德全倒是跟順子不同,只略扯動了下嘴角冷笑了聲,心中暗道了聲‘蠢貨’,這等時候不想著哄王爺開心,反倒是告起了狀,自以為王爺受了她的擺步,卻不知自己才是王爺手里的棋子。
書房里話音稍停,便聽得高楚聲音傳出來:“福德全,派人去安和宮走一趟,叫婢女梅香過來問話。”
“完了,梅香姐要倒霉了。”順子憐憫的嘆了口氣。
福德全抬頭望了眼漸漸陰下來的天兒,低聲道:“到底是要倒霉還真就說不上啊。”
順子一愣,他怎么聽著話里頭隱約有那么點興災樂禍的意思,一時想不明白,搖了搖頭便要往外走。
“得,你留下來聽差,還是我親自走一趟吧。”福德全抬手揚了揚手上的拂塵,腳步輕松的邁了出去,“這可是個好差事哦——”
順子望著他的背影,眨巴了兩下眼睛,挖了挖耳朵,他怎么好像聽見師傅在說‘好差事’,一定是自己耳朵不好使聽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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