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灼剛醒,縮在良哥的外袍里瞥了眼橘紅色的天,良哥一直保持這個姿勢抱著她,他怕吵醒她,他總覺得,這只兔子只有在睡著時才賞心悅目,他看著這樣的她覺得心情很舒暢,良哥的心境是常人無法理解的一種意境。
旁人無法體會到。
她則是嘲笑他這是勞碌病,非得服侍她才能治好。
紫灼感覺不到半點冷,日將西沉,她回望著風中屹立的鐵人良哥,他堅毅的臉在柔光下有些溫和。
他還沉浸自己的意境中:“你大概睡了一個時辰。”
“笨良哥……”她每次睡著他都盡可能不吵醒她。
她模樣還是懨懨的,沒有力氣,他猜想灼灼這奶娃是不是奶癮犯了,正要說話詢問之際,雪地上傳來腳步聲,一抹紅色身影映入眼簾,待人停住時,紫灼提了提精神,好奇地問:“你是誰?”
那紅衣女子垂袖站在微微高起的田間小路上,夕陽在她身后,她的臉塌陷在陰影中,朱唇輕啟,聲音十分悅耳:“我叫妖紅。”
紫灼感覺氣氛有片刻停頓。
她一步一步地向他們走來,紫灼和良哥都警覺起身,隨著她的逼近,她的輪廓也越來越清晰,二人看到她的臉后都微微一怔,這女子不僅打扮妖艷,這容貌也……
眉梢略挑,眼尾細長,瞳仁烏黑,眼瞼上下似乎勾畫了朱砂之色,任何人看到她的第一眼馬上就能被她的眉眼吸引過去。
這人能給人深刻的印象,極盡花俏之能事,卻又讓人感覺媚而不俗,艷而不濃。
她走到了他們的面前時,良哥的面容生硬,全身上下都散發著警惕。
她的眼神有點飄忽,書上說“透過一個人來看另一人”,大概說得就是像她這樣游離的目光了,她的音色細細的,微欠身:
“將軍有禮了。”
良哥繃著臉不語。
軍人的衣服是有講究的,所以她一眼認出良哥的身份,她接著又說道:“方才在隴上看過將軍一眼。”
她猜想,她大概是操演時跟在觀望的百姓中看見他們的。
良哥生硬地應了一聲。
妖紅莞爾,隨后目光又迷離深遠起來,轉而拋出了個駭人的問題:“還請問將軍,可知附近有墳冢?”
身邊的良哥冷冷地開口:“墳冢?我們這兒的墳到處都有,光是前周戰國的王陵就好幾個,不知道姑娘要找哪座墳?”
她對他疏離厭煩的態度仿佛置若罔聞,依舊面帶笑容地問道:“將軍是否聽過睢陽蘇家?”
“蘇家?”良哥這時臉色微變。
妖紅靜靜陳述:“三年前,蘇家一家十六口一夜之間盡被滅門,我找得,便是這家人的墳冢。”
良哥聲音已經寒到了極點:“你打聽這做什么?”
她微微一愣,回道:“自然是前去祭奠。”
祭奠?他詫異地打量著她的一身紅衣,冷冷地開口:“蘇家人全都死了,無人安葬他們,估計被拋在了亂葬崗了吧!現在天色不早了,姑娘還是盡快覓處住所,免得受寒了,我們也該回了,姑娘好自為之!”
話音剛落,紫灼已經被他拉著往回走了,背后妖紅的臉上已經完全失去了血色,紫灼回頭看了她一眼,覺得她模樣十分可憐,在清冷空曠的背景下那襲紅衣更加顯得凄涼起來。
不得不說,這真是個美人呀!
鞋子踩在雪上發出“咯咯”聲,紫灼有些不舍地又回了回頭,她鼓起腮幫咕噥了一句:“良哥,你怎么老是這么不解風情,難得有姑娘肯搭訕你,好好的媳婦又被你嚇走了。”
不解風情?搭訕?
瞧瞧這丫頭說得是什么老氣橫秋的話!
他的兩頰氣惱地紅了起來:“什么……媳婦?你看每個人都是我媳婦嗎?”
“哼,你沒看人家那么可憐地尋求幫助嗎?他就不能跟人家多說幾句呀!我正打算跟人家姑娘說看看的‘你要不要我們家良哥呀?’哼!都被你攪和了!你你你,注定一輩子沒媳婦!”
“我……”他語塞。
也只有她敢用這事來調侃他。
梁國人都知道他的八卦,不過沒人敢當眾談及,早些年,良哥的家里給他說了一門親事,本來是大好的喜事,誰想到,新娘成親前忽然暴斃而死,之后,家里又相中一個姑娘,哪知道,親事還沒談攏呢,那姑娘就出了意外摔傷了腿……所以后來良哥的名聲也被傳得不太好,說是命里克妻,古人都信這一套,良哥也不例外,所以多年來,良哥一直沒有婚娶,不過他也樂得自在。
“你這丫頭……”
他回過頭看著她,目光卻純凈得像水一樣,她一時忘了收回齜牙咧嘴的模樣,他的外袍還耷拉在她身上,他替她裹得緊了些,她愣了楞,感覺一雙有力的手臂將她托了起來,回過神時,她已經被他抱著坐上了馬。
“良哥……”她抬著腦袋小聲呢喃。
“是冷了嗎?”良哥低下頭關切地詢問。
她搖了搖頭,開口:“不冷,就是臉上被風刮得疼。”
良哥的目光仍是柔和的:“誰讓你不要坐車,偏要坐我的馬了?來……”
“嗯。”她應了聲,把腦袋一頭扎進他的懷里,然后笑道,“等灼灼出嫁的時候,良哥做我的嫁妝,行不?”
他不語。
她心道,要不干脆讓我做你媳婦吧。
話在心里始終沒講出來。
良哥忽然道:“咱們殿下也巴不得你快點長大,早點把你嫁出去才好。”
切!她家老爹才不會呢!
她幽幽地問道:“良哥,我在想,剛才的姑娘真是太奇怪了,蘇家是怎么回事?我……”
良哥猛地截斷了她的話:“到了!”
說罷,他將她抱下馬,呼著熱氣,她看到劉武的屋子燈火通明,她忙不迭地直奔屋子跑去,屋內的劉武早就聽到外面的動靜,執黑子的手在棋盤上放下,面色有些復雜。
“王爺?”枚乘訝異于他突如其來的表情。
他嘆氣:“本王的這一步不知走得對不對呀?”
枚乘笑道:“王爺的這一步險象環生。”
“阿爹——”
清脆的聲音傳來,他倏然覺得心里的郁結淡了很多。
劉武故意斂下喜悅之色,冷冷地說道:“瘋丫頭,過來!”
“我不。”她一聽他這腔就發毛。
“怎么?你還知道怕?”他眼中吐納著濕漉的霧氣,他說這話時,語調有七分玩味,三分威嚴,她感覺自己被妖精蠱惑了雙眼,義無反顧地撲過去狼抱住他。
她在他衣服上蹭啊蹭的:“嘿……暖和!”
“小冰塊,你跑哪個雪窟窿里打滾了?嗯?”
劉武寵溺的嗓音回蕩在耳邊,她的表情有些傻:“嘻嘻,阿爹今天開心嗎?”
“被你這只兔子撓了一下,能不開心嗎?”
她嘿嘿地笑:“我沒撓你呀!”
劉武瞥向良哥看了一眼,見他還沒走,道:“良哥,你還不退下嗎?”。
良哥連忙一臉尷尬地挪走自己杵在那兒的身體,無聲地消失在黑夜中。
她笑得岔氣,他劉武居然擺出這么個有趣的神態,好像在說,兔子已經被我拿下,灰大良,你還不退下?
他繼續道:“今天枚乘都教了你些什么?”
她恣意地笑著:“今天枚先生教了我習字。”
“什么字?”
“嗯……梁武圣王。”
紫灼上世的記憶支離破碎,剛來漢朝時,她腦子里全是空白,她整日坐那兒發呆,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過隨著時間的推移,她漸漸也想起了一些東西,總是要觸及到某人某事才能有所回憶,譬如說劉武,她是有所印象的,不過,她對于后世給劉武的評價還是頗有微詞的。
許多年前,劉武在北邊做代王時心系百姓,禮賢下士,天下無人不知劉武的賢名,后來一場七國之亂,他卻被朝廷棄于孤城,叛亂一平,他心中的許多東西就已經變了,人的變化是有原因的,有時,并不是自己想要改變,而是全天下都變了卻只有我們留在原地,等我們幡然醒悟時,卻發現我們不曾認清過這個世界……
驀地,她回過神來,只聽劉武吩咐道:“枚乘,呈上來給本王瞧瞧。”
他屈膝將一片竹簡遞到他的跟前,劉武接過竹片端詳好久才冒出了一句話:“好,寫得好!看來是枚乘你教得好,不知哪天能把她這劣性給整治沒了?”
枚乘笑道:“小郡主尚小,也只是愛玩了點,過兩年就要好了。”
他看了看她:“也是。”
“那個江都王走了沒?”她窩在他懷里暈乎乎地開口。
“估計等到冬獵之后就啟程了。”
她倚著他,囁嚅道:“走了就好,這樣阿爹就不會不開心了。”
劉武復雜地看著她,說她呆,她卻懂人情冷暖,察言觀色,知道疼人,說她乖巧,又似乎不是想普通王孫貴族的子女那般,總之,這個丫頭很特別。
劉武微動容,似無奈地嘆了嘆氣,又輕輕撫摸著她的后背:“你還小,憂愁煩惱和是非對錯都不需要放在眼里,阿爹會護著你一輩子!”
她抬頭凝視著他,劉武的黑發披在肩頭,發尾還有些濕,宮燈之下,給他平添了貴氣,劉武英俊溫潤的面容越來越迷糊,驀地,他低下頭,失措地開口:“怎么哭了?”
她像是下了什么決心般,忽然說道:“小灼會護著您一輩子,這輩子誰都別想傷您!”
“好,阿爹等著。”
這個世上只有阿爹和良哥對她最好了……
她的雙眼略帶疲倦地闔上,睡意襲來,朦朦朧朧他又說了什么也沒聽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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