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非目光跟著蕭殊妹,蕭殊妹耳朵根燒得通紅,燈火把劉非的臉照得發炙,燭光每晃動一下就在他身上投映出異樣的光彩,他不聲不響地向她挨近,眸子里燒著火光,氣氛有些曖昧,卻聽劉非幽幽地說:
“原來不是餓了,是病了。”
蕭殊妹一邊放下手里的湯藥,一邊尷尬地對著床邊的劉非道:“大夫方才來看過,小姑娘已經沒有大礙了,這幾日天寒,小姑娘穿得單薄了。”
劉非對于自己之前的失態依舊耿耿于懷,不滿地發作:“哼,剛出城就病了,這都兩三天了還沒好!真是麻煩精!”
殊妹秀眉愁糾,憂心道:“王爺,這孩子幾天來燒得稀里糊涂,張口閉口還叨念著梁王。”
而且,這個麻煩精不是你硬要將人家拐過來的嗎?
劉非臉上有些掛不住了,看著床上憔悴的紫灼,別扭地開口:“父王壽辰,到時全都去長安,她還愁看不到他?”雖然看不過眼劉武那只老狐貍,但她總歸是討人喜歡的。
床上的紫灼睫毛輕抖動,睜開眼,她看了一眼劉非,情緒又低沉了幾分,她被嬌養慣了,這不,一折騰就生病了。
“蕭姐姐……”她費力地吐出聲音。
蕭殊妹欣喜地看著她,素手撫摸著她的臉:“太好了,總算清醒了!”
紫灼臉色蒼白,一張櫻桃小口上干裂得翹起了皮,她扯著嘶啞不堪的嗓子,隨即拉著蕭殊妹的手交待起身后事:“記得……記得把我帶回睢陽安葬,這樣我才能安心去……”
蕭殊妹頓時揪心起來:“王爺,還是把小姑娘送回睢陽吧!殊妹看不下去了!”
劉非眼眶微紅,對著床上的紫灼大聲喊道,語氣極盡咆哮派教父馬爺之能勢:“胡說!餓了就吃!病了就醫!甭管是餓鬼還是病鬼也勾不走你的魂!要是再說這些個混話,我非……”
“王爺!”蕭殊妹尤怕他再說錯話嚇了孩子,忙止住他。
末了,他拂袖而去。
殊妹無奈地抿唇。
這場“綁架”,似乎有不太尋常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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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此過后第四日。
是夜,薄云遮不住月,白光洋洋灑灑落在雪上,駐軍扎營在襄城城郊,四周悄無人煙,營地上卻熱火朝天。
篝火旁,劉非雙腿蜷曲倚坐在一小塊空地上,簇擁在一片觥籌交錯之中,他卻獨自有些失神,陷入沉思,他討厭劉武,絕非一天兩天,一是他自認陰不過劉武,二是這奸王確有可恨之處,只言片語不可說盡。
只是,這一次,他覺得他所做的事有悖自己磊落的心胸。
身下的雪鏟了大半,圍著篝火,一小塊方地上坐了滿滿的士兵,烈酒入喉,談天嘈雜,不片刻,不曉得誰眼尖,忽然喊了一句:“那不是梁國的……”
酒壇驀然一頓,劉非扭捏僵直地轉過頭,小呆子就這樣闖進了他的視線:
紫灼先是有點怯生,后來熟絡了,就一臉甜甜的笑,純白的身影一蹦一跳地躥到他們中間,一如初見時景象。
幾分真情,幾分假意,混沌不清。
這幾日,紫灼不哭不鬧,乖乖巧巧地跟著他們,話也不多,讓人忍不住愛憐她。
她嬌憨憨地坐到一群人里面,酒到濃處,有人大聲唱起了家鄉的歌,歌聲蒼茫凄愴,有好幾人都放下酒壇,擦起了眼淚,她詫異道:“怎么突然哭了?”
身旁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回道:“回郡主,他們幾人想到了傷心事才會如此。”
她追問道:“他們想到了什么傷心事?你說說看!”一副“你有啥難過的事說給我樂呵樂呵”的表情。
那個鬢角發白的士兵遲疑了一下,隨后轉過頭,火光照在他堅毅的臉上,歲月的刻刀仿佛留下了眾多讓人回味的滄桑,他用灰黑的手指了指身后那座城,道:“那地方是襄城,他們幾人的祖輩都生活在那里,之后幾經戰亂,舉家逃亡到了江都。”
他口中的襄城,幾句輕描淡寫過,不過后來她從良哥口里所得知的襄城卻不是如此蒼白,良哥所告訴她的這個襄城,曾經鮮血淋淋,以至于那些人隔了多少代,依舊能夠觸景傷情,涕然淚下。
“先輩的事是先輩的事,為何還要影響后來的人呢?為什么不能簡單些?”她脫口而出,問諸世,問戰亂,也問自己,她要得簡單,何處有呢?
沒人能夠回答她。
她隨著大家笑了笑,見劉非向她走了過來。
不容她沉入深思,劉非虎著臉,把她拎回了帳內,他攤開手把梅干送到了她的跟前,她木木地接過來,放進嘴里嚼了幾下。
劉非的語氣異常怪異:“病剛好了怎么就出來凍?!”
她“嘿嘿”地吐著舌頭,傻氣地回道:“人多暖和嘛!”
劉非深深地看著她,整個人都古里古怪的:“是我……你都不記恨我嗎?”
她點點頭:“是有些記恨。”
劉非嘆氣。
她一副倔強又認真的小大人模樣:“可不能總記恨著你,那我可多難受!”
她嘿嘿地笑,劉非覺得心里被撓了一把,撓得很舒服。
“是個好孩子。”劉非發自內心這樣想,“我劉非光明磊落,不怕你記恨,日后若有人問起,只管說我的不是!”
“好。”她笑得純真無害。
好!好個頭呀!你個缺心眼兒的!
紫灼心里雖然罵著,不過也不自覺贊同了他的作為,她覺得與這樣的人交往不費心力,敢作敢當,是條漢子!即便有什么陰謀陽謀,也好像是什么苦衷,紫灼也不知道怎么怪他了,再說,她真是懶得很,也懶得記恨誰。
他心里舒暢了很多,笑道:“長安可是美得很,帶你去長安也不是什么壞事,正好又是皇上壽辰,再說了,皇叔從來都沒帶你出去過,宮里自然有人惦記你呢!”
其實,劉非也就是看不慣劉武霸道作風,想整整這個老狐貍,正巧又讓他做個順水人情,誰讓宮里有人惦記這丫頭呢!
他雖然奉命行事,但心里卻有報私仇的成分。
她人畜無害的小模樣朝他看了看,將手里的梅干遞給他,小聲道:“你也吃。”
他一臉笑容地接了過來,只聽她問道:“宮里有人想見我?”
他賣了個關子:“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隨即他話鋒一轉問她:“聽說你在軍營出生的?”
她故弄玄虛地挑著眉,一副深不可測的姿態,道:“這事兒說來話長了。”
他笑著坐下,拍了拍身旁的墊子,她很狗腿地坐了過去:“這事兒還得要從六年前的‘七國之亂’說起。”
他點點頭,一副要往下聽的姿勢。
她接著道:“想當年,吳、楚兩軍攻往睢陽,兩軍遲遲不退,睢陽是去長安的必經之路不能失守,可京城卻棄我阿爹于不顧,他多次上書都無人支援,于是我阿爹就獨自苦守了睢陽三個月,一番苦戰,終于退了兩軍。”
他覺得她的模樣不似其他皇族子弟們,有些早熟,又有些傻氣,只是越看越順眼,他笑道:“這些我全知道,那后來呢?”
“后來……后來因為那時事態緊急,所以家眷都隨軍而行,有一天晚上回城內的一截路被雪封了,迫于無奈我娘親就在軍營里誕下了我,也是這晚,彗星隕落,紫薇垣灼之如火,之后我阿爹便替我取名為‘紫灼’。”
“當真如此?!”
她笑:“嗯。”
那晚的確發生了很多事,七國之亂平息,不可思議的流星雨,多少歷史秘聞都已湮滅在身后失去了考究的線索,只是,什么大雪隔路,什么軍中誕女,都是胡扯!說到底……其實她就是那晚被隕石砸下來的一枚女野人……
想想就傷心,自己是跟隕石一切來的?
她自己對于這件事都不清楚,很多的疑問。
“這么說,你還是福星咯?”
她“呵呵”地笑。
劉非的手暴露在她眼前,她看見了一個十分醒目的傷痕,像是被什么動物抓的,紫灼一看就知道是大白的手筆,一定是它為了救她留下的,別看大白平時不愛動,不過作為一只巨兔,它可是一只戰斗力很強的巨兔,如果紫灼的戰斗力是一千的話,那么大白絕對有兩千,不過,兩只如果在一起的話,這個戰斗力絕對上升到過萬,當然,這個戰斗力有時可以理解為破壞力。
紫灼在夜深無人時,忽然思念起了大白,也不曉得它有沒有受傷……
想著想著她就困了,她又叨叨了一陣,頭一歪,一小會兒就睡著了,沒辦法,小孩子體質就是這樣,劉非好奇地去抓了抓她養得胖乎乎的胳臂,驚嘆這老狐貍也不知道怎么將她養得這么好的!
他沉沉地開口:“灼灼,你真是個有趣的孩子,你要不是他的女兒,我沒準還能多帶你去玩玩。”
劉非走出帳外,今夜月圓,四周白雪皚皚,空地曠遠,他心情也不壞,寒風一吹,他卻有些熏了,他看了看不遠處黑幽幽的林子,不知為何,他總有一些不好的預感,似乎要發生什么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