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后。
封地。
從劉紫灼半個月前醒來起,她就真正成了一個呆子,以前是不說話時有點呆,現在是完完全全地成了一個呆子,小玉傷心地揩淚,以前的過往,她全部忘記了,再睜眼時,如同初生,幸好如今雖然呆了點兒,不過活得也自在。
眼前的一切對于她來講都很新鮮,她用了小半年的時間了解到一個訊息,她是這個地方的大財主,有個專養牛羊的農戶每天都向她上貢奶水,她還是蠻喜歡這個人的,平日里,那個叫衛棠的侍衛總是對她冷著臉,不過每次她央求他帶她出去玩時,他總順著自己,不像其他人,總是不跟她玩。
小玉常常來看她,有回送了一只灰色兔子給她,結果小半年下來,她傷心地發現,她將一只小灰兔養成一只豬,整天好吃懶動,她都懶得講它,再不減肥,肯定要被送去當成牛羊給宰了,她為它憂心了好些日子,后來就將這件事情給忘了。
她每天過得好不自在,每天養養花,遛遛大灰,不然就是騎著小毛驢去四處收租,總之過得快活,只是她以前的事情都忘了,夜深或無人時,她總有些落寞。
蕭思邈是她大管家,整天唧唧歪歪的,凡事都是錢錢錢,她就不懂,她要掙那么多錢干什么?不過他這人也是挺好的,她院子里的那棵朱槿樹就是他千里迢迢從南邊給移植過來的,不過提到這棵樹,她就要嘮叨他了,這樹開花是漂亮了點兒,可是也太嬌貴了些,她每天都將它當做小祖宗一樣服侍,上個月還是敗了花,提到這事,她就糟心,不曉得為何,她一見那落花,她就難受得不得了。
皇帝私下來看過她,蕭思邈告訴她這個皇帝是個了不得的人,必須樣樣順著他,而她還是這個皇帝的表姐,紫灼心想,自己必定也是個了不起的人物,他來看她時,她真是給足了他面子,上去就很有禮貌地問候他說,弟弟,近來你可好?
結果,他看上去很失望地離去了,嘴里還念叨著說他阿姐已經沒有了。
她很費解:“我不是在這兒好好的?”
聞言,蕭思邈只能無奈搖頭,這呆子不知何時才能開竅些。
許三兒還是那副小公子的模樣,在長安混了幾年愈加有些儒雅氣質,紫灼一見他就像認識似的,高興地說:“你是三兒!”
三兒也高興壞了,激動地說:“紫灼!你記得我!”
她重重點頭,一臉無害:“蕭思邈說,跟皇帝來的里面有個長得像姑娘的男子就是三兒?!?/p>
三兒聞言淚奔而去。
她嘆息,三兒真不如他哥哥許伯穩重……
皇帝跟三兒一走,她又清凈了些日子,有一天,南方來一封信說是給她的,蕭思邈看完之后,神情有些復雜,信是南越王寫給她的,據說這個人是她的丈夫,所以她上了心,問信里跟她說了什么,蕭思邈支支吾吾,最后推說讓衛棠告訴她,自己溜之大吉了。
衛棠看了看她期盼的模樣,說:“這是封休書,南越王休了你?!?/p>
她滿眼的好奇:“休書是什么?什么是休了我?”
衛棠跟她講了半天,她才明白,她問清楚休書的意思后,傷心了很久,她就這樣被人拋棄,成了棄婦,她連自己丈夫人都沒見上就被休了,定是她不好,定是她不好……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又過去了大半年,她這時也從自己成為棄婦的抑郁中走出了些,這天,有位秦姑娘來拜訪她,是個比小玉還要好看些的人,不過她看上去很憂傷。
“郡主記不得我了?”
她想了想,搖頭。
她嘆氣:“能像郡主這般忘了一切未嘗不好。”
“這個有什么好的?”
她看著她的目光滿是憐憫:“明日就是良哥的忌日了……”
她似懂非懂地點頭,她聽蕭思邈跟她念叨過,這個秦姑娘是良哥的妻子,不過現在也被丈夫拋棄了,成了棄婦。
她話里盡是無奈與哀愁:“郡主,我已經改嫁了,以后就不能再來看望他了……”。
“改嫁?”她琢磨她話里的意思,“莫非……你又嫁給了別人!”
她無奈地點頭。
紫灼高高興興送別秦姑娘之后,覺得心情霎時變得非常好——
原來,被休了之后,還是可以改嫁的!
蕭思邈扶額嘆氣……
立秋前,小玉來信讓紫灼去南越玩,她猶豫了下,不過一想起小玉家的大寶她就心動了,小玉上回來看她就這帶著她兒子大寶,大寶養得好,白胖胖的,十分可愛,她一看見就喜歡。
紫灼要去南越,蕭思邈想想腦仁就疼,這個傻子一路也不知道要怎么煩他,再說路途遙遠,一路還不知道有多少歹人盯著他們,蕭思邈從出發的前一天就開始收拾行李,將什么東西都備全了,衛棠為此也無語,蕭思邈現在跟她處久了,每天就跟她保姆似的,神神叨叨的。不過出乎蕭思邈的意外,這一路她十分安分,吃完就睡睡完就吃,十幾日的路程,她都安安靜靜地過來了。
小玉抱著大寶來迎他們,大寶一見紫灼就高興地伸長了胖胳臂,紫灼小心翼翼地去抱他,喜歡的不得了,不過鯨云可小氣了,大寶被她抱了一會會兒,就讓他給搶了回去。紫灼歇了歇,小玉給她換上了越人的服飾,還給她重新梳了個發式,晚上小玉帶她去逛街,南越城主的燈會從立秋起到乞巧節一直要持續十多天,熱鬧非凡,紫灼在封地從沒見過這么熱鬧的集市,他們那里有夜禁,民風也不甚開放,這里就不同了,到處都是彩衣,彩燈和一起游玩的情侶,她一路上瞅什么都稀罕。
她提著新買的彩燈,寶貝得很,手里把玩著買給大寶的玩具,在絡繹不絕的人流中走著。
小玉試探地問她:“紫灼,你記不記得這里?”
她四處又張望了下,搖頭。
她略微有點失望。
她沒體會到她的心情,繼續沉溺在自己的世界里,途經小橋下,她無意間抬頭看了一眼,彩燈映照下的橋上有個人正看著自己,那張臉……那張臉看了讓人有種過目不忘的感覺,她看呆了。
此情此景,似乎以前曾經發生過。
她呆了許久,回過神來,卻發現小玉不在自己的身旁,她找了一圈兒也沒找到,不禁難過地哭了起來,像個迷路的孩子,哭得很傷心。
她身邊人來人往,燈火輝煌中,她成了一個定格的畫面,忽然,眼前的燈光一暗,一個人走到了她的面前,她不明所以地抬頭,竟然是方才站在橋上的那個男子。
“你怎么了?”
她臉紅了起來,連聲音也是這樣好聽。
見她不回答,他又問了一遍:“你怎么哭了?”
她搖頭,忘了自己到底為啥哭得這么傷心了,好像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可憐的小玉被她拋到了腦后。
男子的目光亮亮的,就像……她看了看那小河,就像燈火之下的泛著幽光的河面,她覺得很好看。
他笑著注視她臉上的變化,做了一個佯裝要走的動作,她忽然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袖,聲音細細的:“你別走。”
他笑她:“你終于說話了,聲音真好聽!”
她被他贊美地更加臉紅了。
他看出了她的處境:“小姑娘,你是不是迷路了?”
她糾正了他的話:“我不叫小姑娘?!彼樀凹t紅的,像喝醉酒的人,“我小名叫灼灼……”
“灼灼……”他念她的名字。
不知怎么,她心“砰砰”地跳動了起來。
橋下的小船駛了過來,他瞥見那船,忽然拉起她的手,奔向了那邊的小船。
她被他拉得有點懵,只聽他說:“走!我帶你坐船去!”
她見他這么興致勃勃的模樣,猜想這一定是件很有趣的事情。
小船攏了岸,他率先走在前面,見她一副不敢過去的模樣,他笑著將手伸給她。
“來!”
她看著那只手覺得莫名的安心,她將手放在他手心,隨即整個身子都被他牽引到了船上,船家看著這兩個略顯青澀的動作,笑道:“兩位還沒成親?”
男子也面露微笑說:“是啊……”
船家笑:“這就難怪了。”
紫灼反應過了他們的對話時,耳朵都被騷紅了,不過,他像什么也沒發生一樣,她也不好意思再提,小船在彩燈下的小河上行駛,夜色,燈火,河景,將她美得有些醉了,擦干了眼淚,坐在船上一路歡欣雀躍。
他忽然注視著她,說:“還是現在笑起來好看。”
聞言,她又感覺心口跳得快了起來,她是不是要生病了?
她在昏黃的光暈中看著他,覺得他似乎有點熟悉,又似乎十分陌生,離得她那么近,又像那么遠,她難以形容她紛亂的思緒。
小船再次攏岸時,她見到了一臉焦慮的小玉,小玉看見她身邊的男子則是十分震驚,紫灼跟她揮了揮手,回頭看他有些不舍。
“他是……?!”小玉臉色十分不好。
她這才發現自己還沒問人家名字呢!于是忙向他詢問。
他告訴她:“我叫小夜?!?/p>
“小夜……”她喃喃地喚著。
他堆笑:“明日是乞巧節,我能否再見到你?”
她認為他在約她,于是有些傲嬌地說:“好吧!我明晚還來這里。”
約定好了,她就被小玉牽回了家,晚上到家,小玉的神情比較復雜,踟躕了下,問她:“今晚那個人你認識他?”
“剛剛認識的,他叫小夜。”
小玉蹙眉,她問得不是這個,今天這個人分明……分明跟夜大哥長得一模一樣!世上怎會有哪樣相似的人?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在小玉的追問下,她講了遇到小夜的事情,包括他們在船上的種種,聽完之后,小玉做了一個結語,問她:“紫灼,你有沒有想過再嫁人?”
她被她問得有些懵。
小玉適時給了呆子一個引導:“你總歸還要再嫁人的,這個小夜似乎還是不錯的人?!?/p>
小夜似乎是個不錯的人……
紫灼因為這句話有點失眠,乞巧節這天比昨日還要熱鬧,好多少女聚集在一起對月乞巧,街市上有免費的就喝,彩燈也比以往更多。
紫灼見了小夜,今日她在夜色中仔細地打量起他來,竟比昨日還要好看,怎么看也看不厭,不過想起小玉的話她心里就有些許沮喪,他帶她去逛南越的小店鋪,喝好喝的甜酒,月上中天,她有些許熏。
小夜說他是個花匠,她見到了他滿院子的花草很是喜歡,他摘了一束白色小花送給她,她捧在手里,臉上升起少女的羞澀。
“這是什么花?”
他深深地注視著她:“這是蔦蘿?!?/p>
模樣小巧可愛,這名字也分外好聽。
她又看見他院內的朱槿樹,才想起來自家敗了的朱槿,有些可惜:“朱槿開起來也好看。”
小夜望了望那滿樹紅艷艷的朱槿,嘆道:“是啊……”比起清純的白蔦蘿來,灼灼更像這烈烈的朱槿。
她忽然不自覺地嘆了嘆氣。
“灼灼,你有什么心事嗎?”他見她一晚上都心事重重心不在焉的模樣。
“我……”她抱著花,鄭重地問:“小夜,你喜不喜歡我?”
他臉上微微有些紅,沒料到這個傻丫頭這樣問:“自然是喜歡的……”
她鼓起勇氣:“那你娶我吧!”
他被她說得愣了片刻。
她眼中傷心的快要流下了眼淚:“我已經不小了……”
這是蕭思邈常跟她念叨的話。
“……而且……我還被丈夫休了……”她想想自己確實挺可憐的,就真的哭了起來,“難得你喜歡我,不如你就娶我吧……”
一張白皙的臉上眼淚婆娑,梨花帶雨,盡數抖落在那束白花上十分可憐,他憐惜地伸手揩她的眼淚,眼底有動人的情緒流過:“別哭……”
她被他有魔力的手指一碰觸,當真不哭了。
他模樣在她眼里是那樣好看,他雙眼迷離:“灼灼那你喜歡我嗎?”
她想了想:“我看著你樣樣都順眼,定是喜歡的。”
他輕笑:“那好,我娶你?!?/p>
“你不要后悔?!彼_始了話嘮,“你不要嫌棄我?!?/p>
“不嫌棄?!?/p>
“真的?”
“真的?!?/p>
他笑她。
她還是沒變呀……
一樣那么嘮叨……
來南越一趟,找到愿意娶自己的人,這是紫灼沒想到的,眾人都頗為震驚,特別是蕭思邈,簡直比她激動,問東問西了很久,問完之后還一臉欣慰又不舍的嫁女兒的模樣,紫灼真的懶得理他,連冷冰冰的衛棠也不是十分放心這件事,更何況是心思細膩的鯨云呢?
眾人都不放心,唯獨小玉顯得淡然些,畢竟她見過那個人。
他們的婚期定于一個月后,中秋節的后一天,雖然大家都沒認可這件事呢,不過這兩人似乎都認定這樁親事,自那晚他答應娶她起,他天天都來給她送花,今日送得是一束杜若,她歡歡喜喜地接過來,前幾回小夜來送花時,她見蕭思邈跟衛棠看小夜的眼神都十分復雜,后來,她問他們他們也不告訴她。
婚禮的事宜是蕭思邈主動要求做的,紫灼猜想,他肯定也覺得小夜是個不錯的人吧!
嫁衣是小夜親手縫制的,她天天去他屋子看,工序復雜得很,她喜歡趴在他身后,看他一針一線將布縫合,用金線穿上穿下將玉石嵌上了袖口,她每次看,都看得很癡,無比地崇拜他。
“什么時候能做好?”她問。
“快了?!?/p>
他轉身看她,忍不住親了親她的眉毛:“你真好看,不知穿上這嫁衣要美成什么模樣……”
她心里喜滋滋的,臉上緋紅,他總是這么直白地說出自己心中的想法。
成婚的前一天,她的“前夫”南越王來了他的小屋,她心里怕怕的,不過還是義無返顧地擋在了小夜的前面,說:“別怕,我保護你?!?/p>
小夜沖她笑了笑。
南越王見小夜時的表情有些讓她琢磨不透,他冷著臉說:“我要跟你單獨說幾句話?!?/p>
于是他兩進了屋子許久才出來,她滿心的擔心,卻見小夜一臉輕松的出來,她也就放心,最后南越王不聲不響地走了,她心里的結似乎也在不知不覺中打開了。
成親那天,月滿夜明,參加婚禮的人很少,不過紫灼也十分開心,新房是一間湖邊的小屋子,很溫馨,小夜揭開她蓋頭的那一刻,目光深遠的像深潭,輕輕地喟嘆:“終于娶到你了。”
他覺得眼眶發疼。
她好奇地看著他,臉上還有羞答答的紅。
他堆笑,溫柔的吻落在她臉上像羽毛似的,紫灼覺得自己像恍惚做夢一般得飄飄然,他又何況不是呢?
經歷了生死,他才懂,放下自己,放下固執,放下過去……
“灼灼……”
“什么?”
一滴眼淚從他眼角淌下,順著臉頰,流到了下巴上,他迷戀地看著她:“我是那么喜歡你,喜歡你的嗔,喜歡你的癡……”
她目光迷離,似乎有什么畫面在她眼前一閃而過,她卻如何也抓不住它……
許多年后,待她想起了一切,她問他,你如何又活了過來?
他笑著說,蓮殳會一種秘術……
不過,那又是另一個故事,他不管。
他只知道,此生他只愛過一個女子,那女子,烈烈如火,灼灼欲醉。
(全書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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