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灼住在那個那個竹樓寨子里不愿離去,每日閉門謝客,小玉很擔心她,她跟弋人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小玉有些許感同身受的錯覺,卻也不知道到底如何安慰她。蕭思邈也是各種不忍,原本自己撮合的一對如神仙眷侶,真真兒的佳偶天成,何等得好,現在倒好了……
鴛鴦兩路,玉斷各一半。
紫灼是個呆子,良哥曾經說過,她不諳世事,活得恣意自在,他說的對,也不對,紫灼這個呆子,越是不喜不悲時,越是大悲大痛。
她每天在竹樓里養著花草,喂著鳥雀,吃完就睡,醒了就吃,不見憂愁,卻總是木木然然的,更不見胖了,反而愈加消瘦,小玉每次來看她都覺得舍不得她,小玉有了身孕,鯨云不高興她老是跑來跑去,想將紫灼接過來跟小玉住,可是她說什么也不肯走,論倔強,任何人都拿紫灼沒轍,她決定的事,沒人能改變得了。
那日,天氣大好,綠蔭下很涼爽,夜空無云,紫灼站在凳子上,將燈籠里的蠟燭挑亮了,燈光將她的臉照得有些昏黃,她看得有些癡,腳后一滑,她身子直往后墜,意外地疼痛沒傳來,身體落入了一個有力的懷抱中,她轉身一看,見到了久未謀面的趙青虎。
“是你呀。”她面上沒有波瀾,隨手去給他沏茶。
趙青虎接過杯子,喝了一口,嘗在嘴里不是滋味。
“我來是看看你。”
她托腮趴在案上,對著杯子發呆:“我很好。”
趙青虎身份今時不同往日,華衣錦服,眉宇間還能看出些帝王的雍容之氣,短短的日子,他又也經歷了許多變故,做出了許多殘忍的決斷,似乎也比往日穩重了些,他這次來見她,沒有一方王者的儀仗,十分隨意,微服出行,就像來會一個朋友般。
紫灼臉上的燈輝忽明忽暗,他想伸手去觸碰,可是又生膽怯。
他說:“你若真的好,我還會來見你嗎?”
他又啜了一口茶,目光落在她身后的窗子上,夜靜得一點風都沒有,他說:“我常常會想起山中的那些天,要是我們一直能留在那里何嘗不好?”
她才不給他留情面:“那你的南越王位呢?”
他聞言不語了,許久,他起身要走:“我明天再來。”
一連幾天,趙青虎天天來找她,小玉也鼓動她,沒少說他好話,第五天時,她答應同他一起出游,趙青虎高興之情還真是絲毫不溢于言表,那天,他牽著自己刷得香噴噴油亮亮的大紅馬,將她抱上了馬,帶她一路奔馳,天氣涼爽,紫灼耳邊呼呼地響,他在她耳后低低地笑。
趙青虎的約會手段絕對比夜弋人高明些,先是帶她坐寶馬兜風,然后就去了一個農家菜園討了牛奶喝,順便還吃了些人家農夫家的家常菜,各種接地氣,晚飯吃得早,吃完了天色還沒黑,他帶她去坐船捉魚,他捉魚的技術真不如衛棠,抓了老半天就抓了幾條,還弄得自己一身狼狽,最后,他升起了火,兩人坐在岸邊眼巴巴地盯著那幾條烤魚,她口水不停地咽,沒辦法,條件反射,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指了指魚,好心提醒他:“好了。”
夜幕降下,他的臉色被篝火照得忽明忽暗,他小心地吹了吹烤熟的魚肉,喂給她吃,她作為一代吃貨,已經習慣了被別人圈養,很自然的就伸著脖子去吃,可是這舉動一做出來她就后悔了,她真是沒節氣呀!
兩條魚下肚,她打著飽嗝,囁嚅:“我飽了。”
她摸著圓鼓鼓的肚子,動一下都撐。
趙青虎的細心不同于他粗獷的性情,河邊到處蚊子亂飛,他點了一根艾草驅蚊,將她扶了起來:“我帶去走走。”
她老佛爺似的被他扶著,心里想的是,她將如何應付他們二人的尷尬,奈何她命格屬球,被人一踢,還就順地上滾了,順其自然慣了。
“我們去哪兒?”她覺得他再沒戲,就得送她回去了,而且,她總覺得他是在吃自己豆腐,何況,她也不想跟曾經親過自己的人太理不清。
顯然,她已經忽略自己已經失戀這個問題了,并且被老天很狗血地虐了。
他夜色下行動靈活,仿佛天生有雙洞察黑暗的眼睛,她還是很不了解他的,以前他不喜歡她,多少跟弋人是有些關系的,趙青虎在某些時候,絕對是夜弋人的腦殘粉,跟蕭思邈一個段位的,不過趙青虎在更多的時候是在追趕他,模仿他,以前他覺得夜弋人在她身上花時間不值當,所以討厭她,可是,他卻在不知不覺中也陷入了這種錯誤當中,不可自拔,感同身受。
不過這又何妨?趙青虎從不怕正視自己,從不喜歡壓制自己。
他神秘地說:“我帶你去個好玩的地方?”
她被他帶著進了河邊一片林子,走了大概百步,他回頭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她正納悶呢,被他一拉進了林中的一小片空地,入眼一亮,她猛地睜大眼睛。
天空中飛的,草葉上落的,樹林間飛的,全是星光閃閃的螢火蟲,她楞楞地追著漫天熒熒火光走了幾步,這里夢幻得像童話似的,她問了句傻話。
“哪來這么多螢火蟲的?”
見她的表情他很滿意,土豪地說:“我命人在全南越抓了好幾天。”
她仍是沒緩過神來,他牽著她過去:“我們進去看看。”
她置身于大片螢火蟲的海洋,幸福得不要不要的,一會兒蹲著看水里夢幻的熒光,一會兒追著成群的螢火蟲跑,一會兒又躺在草地上打滾……
他看著她,卻患得患失起來,他覺得她倒像個心智未開的孩子,可是這個孩子卻遭受太多不幸,倘若時間能夠回到從前,他一定要為她改變許多錯誤,讓她不至于遭受那么多不公平,不至于有那么多陰差陽錯,也好讓她一直做個無憂無慮的孩子。
他倒希望她不要長大,時間定格在他與她初遇的那一天,定格在他如何回想起來都很心動的那些從前,他們不必經歷長大,不必經歷現實,不必承受痛苦和選擇……
“咦?”她像是發現什么新奇的東西,他也被她吸引過去,她指著樹頭上的一個紅色亮點,喊道,“紅色的!”
他也一愣,無獨有偶,樹頭飛了一只紅色的螢火,他還沒反應過來,她已經作勢要上樹了。
“你小心點!”
她爬不上去,他只好讓她踩著自己的肩去夠,她的腳在他肩上有點疼,他覺得這是個甜蜜的“負擔”,倏地,她伸出的手一合,她得意忘形用力地踩了一腳他的脖子,他被她猛地一踩吃疼地晃了一下,她樂極生悲,“啊”地一聲從上面掉了下來,她倒沒什么事,力道全砸在他的身上,他現在只感覺腦仁疼。
陪這丫頭的確是個力氣活兒。
悶悶的笑聲從他身上傳來,她躲在那兒竊笑,最后從他身上滾到一旁,一抽一抽地笑了起來,他坐了起來,幽幽的目光看著她,她笑得止不住,笑得眼角都潮濕了。
他的臉色變得嚴肅起來,忽然抱住笑不止的紫灼,低沉地說:“不要折磨自己,你若難過就哭出來吧!”
聞言,她的笑聲中夾雜起凄然的鼻音,眼淚止不住從眼眶滾落,臉上卻還在笑,只是這笑變得不知有何等的心酸。
她哭了很久,眼睛都哭得腫了起來,似乎要將弋人離去后沒流的眼淚一齊流了出來,等眼淚干了,天色已經漸亮了,她不好意思地將壓麻他的腦袋挪開。
她雙眼紅紅的,坐直身子問:“你有什么話要對我說嗎?”
他在她上方俯視她:“沒有。”
她傲嬌地認為他肯定要乘機跟她華麗地表白,然后她一定要華麗麗地拒絕他,從此就不理他了,她本來已經打算好了要傷一個少男的心了,他卻什么也不表示,她反倒失落起來。
他心里笑她,真是個孩子。
晨曦中,他唱起了越地的歌,聲音低低的,好像喃喃自語,輕輕地哼。
她揣測起歌詞的意思,僅憑著調子,想入非非,靜靜地又睡著了。
天亮之后,他抱起她往回走,露珠打濕了他的衣服頭發,林子里泥土和植物的青澀味道,就像他慢慢蘇醒的心,青澀苦味又混雜酸意甜味,五味雜陳,卻透明易見,清澈如泉。
他對她的心很簡單。
紫灼睡著的時候,嘴里還不忘念念叨叨的,他也聽不清楚,這話嘮睡著了也不見消停的,最近心情不好肯定是將她憋壞了。其實,她是做了一個長長的夢,夢里一個小男孩對著笑,那個人有幾分像弋人,一雙眼睛很好看,她不禁也對他笑了起來,不久,他忽然對著她痛哭起來,眼淚汩汩地流出來,她聽不到聲音,好像他在另一個空間,她不忍心地去給他擦眼淚,卻怎么也夠不著他的臉,他猛地抬頭看她,目光全是恨意。
她怯怯地后退。
這時場景一變,回到了許多年前的那一幕,雪靜靜地落,一個黑衣少年佇立在雪地上,她踩在松松軟軟的雪地上,走到他身后,長安的歌舞他們充耳不聞,所有的場景都變得灰白,那少年轉頭看她,目光疏離,他定定地看她一眼,然后轉身離去。
紫灼呆呆地看著空無一人的雪地,雪地上空留一只死去的蒼鷹躺著,她被莫名的悲傷席卷了全身。
如果可以選擇,我一定不要認識你。
……
她醒來時,枕上全是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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