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三最后一學期。

學期初就給班里來了一次大換血。其實就是再一次調整座位。用班導的原話來說，我們班要學習“先富帶后富，最終實現共同富裕”的偉大精神，成績好的同學要幫助邊上成績不是十分理想的同學，爭取全部考上重點高中。

夢想很重要，萬一實現了呢？

班導說做就做，馬上就把事情提上日程。通過上一學期的觀察，班導已經初步了解大家的狀況。然后就是一個一個地出去談心。孔珍和葉城被拆開，分別安上了新的同桌。我和韓敘也被拆開。韓敘的新同桌已經就位。我的新同桌在哪里？洪九想。

班導的政治課上。

大概就是講了一大堆中考動員以及換座位的事情。然后，他忽然停下來，說，“陳超，你坐到洪九旁邊的位置。”

“我不要。”洪九第一個站出來反對。在課堂上。在四十幾雙眼睛面前。洪九讓自家班導下不了臺。

“我不要。”洪九堅定立場，不為所動。心中一驚嘀咕。慘了慘了慘了。她怎么就不好好考慮一下。而事實上，她根本就來不及考慮。把陳超換到她旁邊，簡直就是災難啊。陳超其人學習不努力，慣會投機取巧，搞得是很認真的好學生的模樣，實際上，“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平常洪九與她并沒有多少交集，她的那些個上課講話抄作業什么的都無所謂，而這次偏偏，切切實實地要關系到她的利益了。在沖刺中考的這最后一個學期，洪九絕對不允許任何意外發生。

班導最后還是妥協了。

而洪九的情商跟上事實狀況后，她糾結了滿腸子說辭，該怎么辦才好。她又闖禍。怎么辦？

下課后，不出意外地被班導出去“談心”了。

忐忑啊忐忑。心中七上八下的，很不是滋味。

“洪九啊，剛才課上你就算不喜歡也可以課后私下處理，現在弄成這樣，人陳超怎么想，同學們會怎么看你······”班導語重心長。

“對——對不起。”洪九道歉。她明白，她不應該直接拒絕的。可是她當時只能這么做了。她以為只要人搬到她旁邊就是板上釘釘的事了。

“和我道歉沒用。洪九啊，我知道你性子比較直·······”班導繼續說，“好好去跟人陳超道個歉，語氣好點。”

“是。”眼淚水已經在眼眶里打轉，強行忍著不讓它掉下。“老師對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對不起。”洪九覺得她錯了。她不應該這么做的。班導眼中有擔憂有責怪，讓她看了很難受。

“好了。不要哭了。既然你不和陳超坐，那就暫時一個人坐吧。”班導說，“去洗把臉，待會還要上課呢。”

“哦。”洪九回道。

“洪九，以后做事可以委婉些。”班導最后叮囑道。

而以后的很多年，洪九都忘不了當時班導眼中的擔憂。

而以后的很多年后，孔珍告訴她，班導一直都在擔心她，擔心她不會處理同學關系，擔心她得罪人。

洪九去廁所洗了把臉，再次走進教室的時候，她打算同陳超道歉。只是她說不出口。好尷尬，她不知道怎么辦。手足無措，她從來都習慣與人保持一個不咸不淡的距離，如此，剛剛好。不會惹人不快。而這一次，她算是切切實實地又得罪人一次。七哥，求拯救。洪九想。

“珍珍，你說我應該怎么道歉？”洪九問孔珍。

“直接說唄。”孔珍說。

“我不敢。”洪九小心說，“你知道的，我沒有惡意的，我只是，只是不想和她做同桌。”

“我知道，但陳超不知道。你這么上課的時候拒絕了人家，人生氣很正常。”孔珍說。

“那她上課愛講話，作業又，我不想和她坐啊。”洪九略委屈。她其實一直都覺得，不和陳超坐她沒錯，錯在用錯了方式。所以她道歉。但她覺得這句道歉很難開口。她不知道怎么說話啊。

“那你就寫小紙條啊。”孔珍幫出主意。

“哦。”洪九道。她從來沒有想過去得罪一個人。認真地寫了紙條卻又躊躇送不出去。其實說到底，洪九是個冷清的人。與自身無關的人事她盡量希望置身事外。偏偏，是她錯了。陳超是她的同學，抬頭不見低頭見。

最后，洪九磨蹭著到了陳超的面前。她說，“對不起陳超，我不是故意的。”洪九道歉。她的臉很紅，聲音很輕，很尷尬，她很想逃走。只是她也明白，如果今天她不能把這件事情解決的話，那么將會成為一根刺扎在心上。她不想別人傷害她，可她今天卻傷害了別人。

后來，陳超沖洪九笑笑，算是冰釋前嫌。

只是裂痕存在了就很難修補。洪九又不是主動的人。

午休結束后霍亂上來過一次。霍亂看到洪九趴在位子上，有些懨懨。霍亂跟洪麒說，“阿九好像有點不開心。我看到她在手上畫了道。”

洪麒高中尚未開學。接到霍亂的電話后若有所思，他道，“遇上些事了，你好好哄哄。”

洪九一向獨立。平常只黏著他些，像個孩子。而實際上，朋友很少。她那樣，怕是又遇上那檔子事了。

如果洪九知道，一定會很興奮，七哥，你不愧是小九肚子里的蛔蟲。

一年級的時候，洪九就老是被一些女生說壞話。因為名字帶來的嘲笑她受了不少。老爺子不知道這茬，而他知道。小女生說她不好，很驕傲什么之類的。洪九一開始哭著跟他說，后來就不說了。

四年級的時候，洪九有一個很好的朋友，但最后這個朋友和一個不喜歡她的女生一起玩了。原因是這個朋友指責她背地里罵她。洪九說她沒有，明明就沒有。那一次，洪九也哭。他哄了好久。

六年級的時候，洪九在手上畫了一道。她說，七哥你看，手上畫一道，這叫“蘋果綠的出口”，然后不好的心情就都會跑出去，然后就好了。當時洪麒才知道說，之前洪九看了一篇文，叫做《蘋果綠的出口》，專門叫人調節心情。

“那是‘蘋果綠的出口’，洪九心情不好，她愿意說的時候就會告訴你了。”洪麒說。

霍亂掛了電話。心情不好。怎么回事。他找了孔珍詢問。眉頭鎖了一下。阿九，我在。

晚上的時候，洪九問霍亂，“霍亂，我是不是很討厭啊。”她就像那些人說得那樣“自以為是”，這一次她無力反駁。

“不是。”霍亂靜靜地說。低沉有力。

“哦。”洪九應道。對不起，她是個自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