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見到方晴了，在分開五年之后。在小九兒的婚禮上。她還和記憶中一樣好看，我有些恍惚，仿佛每一個想她的夜晚，每一個不可得的夢中。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樣離開的。她有沒有看到我，我定是十分狼狽的吧。

“小九兒，你今天真美。”我躲在新娘室里不敢出去。我看著從小護到大的妹子，突然有種激動要噴薄而出，“小九兒，以后若是霍亂欺負你，告訴我，我幫你。”和從前一樣的誓言我說了很多遍，我斷不能忍受小九兒像我一樣受愛情的苦，我斷不能讓我珍之愛之的寶貝受傷，這些傷痛，我一個人受了就足夠了。

小九兒抬起頭，巧笑倩兮，我忽然就抽風一樣地想到了方晴，曾幾何時，我是那樣期盼她能成為我的新娘，像小九兒一樣幸福地微笑。我惶了神了，倒是惹小九兒不滿了。小九兒說，“七哥，今天我大婚，您能不能專心一點！”話語中故意強調的“專心”叫我不由莞爾，好像封藏的心事就不那么苦澀了。小九兒啊，你定是要好好的幸福著！

“七哥，你生了好久的病了，這病太苦了，我不想你再苦。”小九兒忽然抱住我，一點都不心疼臉上的妝，就哭了。

我怔住。小九兒她——我似乎能明白小九兒所指，只是，只是我如何都邁不動那一步。

之前，霍亂來找我，我終究還是知道了方晴的情非得已，可我終究還是沒能邁出那一步。我曾經無數次以為自己知道真相后一定會不管不顧地像個瘋子一樣地沖到小晴的身邊，我甚至在心中演練模擬了無數遍，如果小晴愛我，我怎么都會陪在她身邊，怎么都會，如果她真的一點一點都沒有愛過我，那我斬斷情絲，天涯祝她安好，如果她曾有過那么點心動，那么我便等著守著，總有一天能看到我，最壞她有了新的愛人，我便看著守著，愿她幸福。可是，可是如今，居然是誤會。多么可笑啊！

霍亂說，當時方晴受到父母的威脅，如果不和我分手，就對我家公司動手。天知道那時候我父母的公司并沒有出現所謂的危機。

霍亂說，方晴主動來找他，愿意和他協議婚姻，如是，她就能擺脫父母的掌控，這是談判得來的條件，從此后，她就能和我在一起了。

多么可笑啊。

小晴，你何以認為我需要你自以為的成全？

小晴，你何以認為在你無理由地拋棄我之后我還會等你？

小晴，你何以認為我會接受一個離過婚的女人？

小晴，你何以認為我強大到可以一個人走后面的路？

霍亂說，你自己好好想想，她還在等你。

那一日的天空是昏暗的，沒有色彩的。原來我以為得到這個解釋我會很興奮的，好像囚牢里的犯人終于熬到了釋放的那一天！原以為我會馬不停蹄地去找她，可是我沒有。我只看到了田萱匆匆忙忙的離去，心上似有若無地被扯了一下。

我隱約發現，這個一頭熱地追逐著我腳步的女孩居然會讓我心疼。

是不是我就喜歡上另一個人了。我很清楚，并沒有。

所以我不能回應。任何不負責任的回應都是作孽，愛情里，的確沒有先來后到，只是我心中的位置至今都被那一個人占據得死死。這些年，想念她，怨恨她，似乎成了我唯一的生活，如此，我才得活。

“小九兒，不哭，今天可是你的婚禮，哪有新娘子哭鼻子的！”我抬手拭去小九兒的眼淚，珍珠似的少女的淚烙在掌心，疼痛了我的神經末梢。

小九兒看著我，道，“七哥，我望你好，一直都好。七哥。霍亂說，有些問題你不去面對的話就會一直都在，七哥，我但愿能看到一個健康的七哥！”

“小九兒長大了呢！”我下意識地要去摸小九兒的頭發，才發現上面是新娘的白紗，我的妹妹，今天要嫁人了！

“七哥，答應我。”小九兒很執著，忽然，表情突變，好像六月的天氣，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

我突然就心軟了，我忍不住應下，“好。我答應你。”

破涕為笑，好像雨后彩虹，“拉鉤。”

“好。”

“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都嫁人了還像個孩子！”我道。心里卻暖暖的，后來我才明白，這一份暖意才是我走出雨天的原因。

“我不管，我要做七哥一輩子的小九兒。”耍賴、撒嬌，可我就喜歡這樣的妹妹。我的妹妹啊，愿你永遠都如今日這般，開心、幸福。

婚禮上的狂歡，不熟的人因著一份親緣關系而言笑晏晏。

我最后選擇“背叛”六位哥哥和八弟，助霍亂一臂之力，其實我們都明白，眼前這個男人，能帶給我們最疼愛的小九兒幸福。那種眼神中只有那一個人的執著，我懂。可是我眼神里的那個人突然有一天就消失了。

“洪麒，我們談談。”我伏在桌案上喝酒，悶悶的心事啊，但愿能酒入愁腸愁不見。越喝我的腦子越清醒，小九兒的話還有小晴的模樣在我腦海里來回，好像要穿透我的腦袋。我該怎么辦？我怎么聽到了小晴的聲音，我抬起頭來，果然，是夢吧，一定是夢，我從來都沒有像現在這樣希望夢快點結束，今晚的我沒有勇氣見到方晴。

“洪麒。”夢中的小晴不會這么對我說話的。我手中的酒被拿走，耳邊能聽到她說，“我們談談。”

我扭頭就走。該死的清醒！那是小晴，真的。我盡量讓自己的動作溫和些，盡量優雅些，天可憐見，讓一個醉漢維持優雅真的很不容易。我真不希望她看出我的狼狽。

可是我的衣袖被扯住。

她就站在我面前，那么近，那么近，可我為什么卻覺得好遙遠，從來都沒有像現在這樣遙遠過。“小晴，放開我，也放過你自己。”我道。可我又何嘗真的放過我自己。她哭泣，我難受，我忍住想要幫她拭淚的沖動，我的心上那一塊缺并沒有因她的眼淚而完整。

她撲上來，從后面抱住我。她在我耳邊道，“洪麒，洪麒，我愛你，我愛你，我們重新在一起，好不好，我們重新在一起。”

可為什么，心心念念的人就在身后，心心念念的話就在耳邊，可為什么，我的心沒有一絲的愉悅。我突然頓下腳步，我轉過身來，看著梨花帶雨的“心上人”，“好，我們談談。”我聽到自己說，勉強壓下所有翻江倒海的思緒，萬分平靜地說。

“霍亂告訴我了。”我聽到自己說。

“那——那——”方晴的聲音有些急促，不比我的平靜，她的臉上還有殘留的淚痕。我明顯地看到她眼中希冀的光亮。可是在那么一瞬間，我居然覺得厭惡，是了，很不可思議吧，我居然覺得厭惡。

“小晴，你知道嗎？我愛你，但我們沒有機會了。”我將小晴的手剝落。我愛不了你了。我終究是愛不了你了。

“怎么會，洪麒，你愛我，我也愛你，為什么不可以！”方晴近乎聲嘶力竭，她的手作勢又想要捉住我的手。

我抿了一口茶，在曾經我和方晴常去的咖啡館里，我看著窗外，心里很冷，很冷，沒來由地我就想起從前無數次個這樣的日子。為了和方晴能有短暫的相聚時刻，我總把小九兒當擋箭牌，擋住家人窺探的視線。可笑，如今，心愛的人就在身邊，我卻發現我已經失去了愛上的能力。

“方晴，放手吧。”我喝下最后一口茶，淡淡地道。也是在和我自己說。我害怕在一起后你再突然地離開，我無法想象永遠都要承受失去你的陰影，我不知道如果再一次我會怎樣！以前的我啊，有一顆天底下最愛你的心，可是如今的我，我不敢保證了，這樣殘破的我們如何還能夠盼望白頭！

這次，就讓我先走。

我離開這間咖啡館。此后，終我一生，都沒有再踏入咖啡館。

夜色很溫柔。我好像回到五年前的那個晚上，一路上磕磕碰碰地回。小晴，對不起，我無法再愛你了。

回去之后，我睡了很久。沒有人來叫我起床。我感覺到陽光打在我的身上，我睜開眼，像無數個往常的日子一樣洗漱。

世上哪有那么多何以笙簫默。

我一個人念著你想著你怨著你恨著你，興許某天就在念念不忘的過程中將你忘記了。

樓下有人按門鈴。因為小九兒的婚事，家里只有我一個。我便不得不下樓開門。

“學長早上好。”是田萱。我沒有想到。

“學長這是我給你買的早飯。”田萱說。

“學長，我是來順便通知你的，我決定我要追求你！”

我還來不及拒絕，田萱就跑了，一會兒就跑得沒了影兒。

田萱，我是一個不會愛的人，你何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