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夏九九,多少年了,永遠揮之不去的夢魘,她分明知道自己在做夢,但就是醒不過來。
四下無光,今晚的夢,似乎格外混亂,冗長。
恍忽中,好像又回到了金三角的叢林里。一身黑色緊身迷彩服的女子墨發高束,眉目清揚,以閃電般的速度在叢林中掠過,選中一顆視角較好的大樹,抱著樹干三兩下爬了上去,在樹葉密集的地方隱匿起來。
她的動作行云流水,身體矯健靈活得像只貓一樣,就連眼睛在黑暗中看去也是閃著幽幽的光。
夜視鏡,測距儀,將狙擊槍以最完美的姿勢握在掌中,女子的一只眼睛微微瞇起,迅速瞄準遠處的目標,毫不猶豫扣動扳機。
“噗!”
裝上消音器的狙擊槍只是發出一聲極輕的悶響,遠處便有一個滿臉胡子的大漢倒地,緊接著,不待其余人反應過來,子彈接二連三攢射過去,幾乎槍槍中肉。很快,十幾人的隊伍便只剩下了最后一個。
是個金發碧眼的女人!
女子櫻紅的嘴角微不可察的浮上一絲笑意,只見左側不遠處的一顆大樹上,身材偏瘦的黑皮膚男人正使勁兒的跟她打著手勢。微一挑眉,她最終還是將槍放了下來,對他努了努嘴。
男人臉上的笑容還未完全綻開,忽然,林中一聲槍響,最后一個女人噗的倒地。
“喂!胖子,都說這個女人留給我了,你丫一槍打死是什么意思?”
來自非洲的男人口中卻飆著滿是大碴子味兒的東北普通話,胖子被他狠狠一撞,沒有生氣,反而邪邪的笑著說:“唉呀小黑,不就是個女人么,好像十年沒見過肉一樣,怎么?這才進叢林幾天你就想開葷了?”
說罷,他轉過身就去檢查那個已經死掉的女人,但片刻,忽然驚叫起來。
“小黑,你來看看,這、這女的看起來有些面熟啊?!?/p>
小黑猶自憤怒,沒好氣的道:“是個娘們兒你都面熟!”
但眨眼間,他便再也說不出話來,只是定定的盯著那個躺在地上的女人。還抱著狙擊槍的女子見狀微微蹙眉,幾步走了過去,撥開兩人的身體輕輕一望,頓時驚呼出聲。
沒有金發,沒有碧眼,那分明是一個黑衣發黃皮膚的亞洲人,而且,跟她長得一模一樣。
她呆住了,一股強烈的恐懼從心底升起,下意識就去拉自己的同伴,但手指觸到的東西是僵硬的,驚恐的轉頭,卻見一把赫爾特式手槍正直直的對著自己。
“小黑!胖子!你們……”
兩個膚色不同的男人漠然的看著她,表情冷漠,只是機械的冷笑一聲,說道:“想不到吧!你的死期到了!”
說罷,便利落的扣下扳機。
“??!不——!”
鮮血在眼前不斷放大,女子美麗的瞳仁急劇的收縮著,世界仿佛緩間放慢下來,她幾乎可以聽到子彈穿過自己頭蓋骨的聲音,咯啦啦……,跟小時候被關在地窖里,聽著那些老鼠啃食尸骨所發出的聲音沒有區別!
死了嗎?就這樣,悄無聲息的,死了?
沒有。
因為耳邊還有聲音。
“諸葛歡!醒醒,醒醒!”
巨大的力量從外界涌來,將天地都搖晃得一片恍惚。燕齊坐在床頭,眉頭緊皺,見女子被夢魘住掙脫不得,頓時提腹運勁,手指用力一點神庭穴,頓時將她點醒。
夏九九唰的睜開了眼睛,額頭冷汗如雨,濃密的睫毛染了層水蒙蒙的霧氣,她愣愣的大張著嘴巴,急促的喘息著,巨大的恐懼從心底騰起,像嗜血的魔鬼,將她包圍其中。
一會兒,旁邊傳來男人低沉的聲音。
“怎么被夢魘住了?不是點了凝神香嗎?”
男人的聲音在她聽來都有些飄忽,神志有一部份似乎還停在那個清醒的夢里,這么冗長的夢,將她所有的恐懼盡皆喚醒,仿佛周身的每一個毛孔里都流出了緊張的汗液。
她終究還是怕的。
夏九九機械的轉過頭去,只見燕齊仍舊是那身黑得仿佛能滴出墨來的長袍,頭發有些凌亂,微微皺著眉,眼神深邃,面容柔和,一雙眼睛幽深得仿佛廣袤的大海,能將萬物包容。見夏九九怔著不說話,又關心的問了一句:“你夢到了什么?”
可是等了半天,卻沒有等到回答,只是女子向來倔強的眼睛里,不知為何忽然染上了許多害怕和軟弱的東西,一滴晶瑩的淚珠滑了下來,落在柔軟的絲被里,倏忽不見。
燕齊驀地震了一下,今晚的夏九九,似乎不太一樣。
鬼使神差的,他伸出手來,輕輕的幫她拭了拭眼淚,沉聲說道:“不過是個夢而已,又不是小孩子,哭什么?”
女子還是怔怔的看著他,眼神空洞而縹緲,似乎在看著他,又似乎已經穿過他的身體,看向了很遠很遠的地方。他從來沒有見過她這樣,好像身邊所有的一切都沒有辦法喚回她的感官,不由將眉頭皺緊了,語調溫和的補充道:“別怕,我還在這里呢?!?/p>
別怕,我還在這里呢!
只是輕輕的一句話,便將女子的視線拉了回來,觸到他溫和安撫的眼神,沒來由的,忽然抓住他的手,仿佛受了天的委屈般,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燕齊全身一震,肌肉頓時緊繃,只覺手上不斷傳來溫熱的濕意,夏九九哭得很傷心,像個無助的孩子,在黑暗中拉著他的手乞求得到一絲溫暖。
從他的角度看過去,只能看到她不斷抽動的背脊和黑壓壓的后腦勺,她連哭也是壓低了聲音隱忍的哭,這一點也不像她平日囂張跋扈的性格。心底柔軟的那一塊忽然被觸動,他伸出手來,輕輕撫上她抖動的背,只覺手掌傳來的盡是濕濕的黏膩,知道是汗,不由將眉頭皺得更深了。
她身上還有傷,這樣一冷一熱的,發燒了怎么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