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九九抬起頭看了他一眼，微微皺眉，說道：“我想出去。”

但她的要求被男人立馬無情的回絕：“不行，外面現(xiàn)在正在下雨，風(fēng)也很大，你如果不想病情加重，最好還是乖乖躺著，需要什么東西，我?guī)湍恪！?/p>

神經(jīng)粗線條的男人沒有發(fā)現(xiàn)夏九九神色間的尷尬，她翻了個白眼，撫額無力輕嘆：“我要去尿尿，你能幫我嗎？”

說罷，搖搖頭一把揮開擋在胸前的手臂，坐起身彎腰穿鞋。

燕齊愣了愣，臉色瞬間變得有些不自在，他是一片好心，卻不料憑白無故鬧了個自找沒趣，臉上一紅，神色間就有些悶悶的。

看著她穿好鞋子拿起床頭的外衣胡亂套上就準(zhǔn)備出去，像是忽然想起一些什么，終究還是不大放心，厚著臉皮跟上前，說道：“我陪你。”

夏九九沒有理他，徑直開門往外走，但前腳剛踏出門檻，便驀然發(fā)現(xiàn)，那只剛才還落在回廊上的燈籠不知何時已經(jīng)不見了。

這里與其說是道觀，不如說是一處并不十分大的院子，回廊有些狹窄，對面是一排格局對等的廂房，就在她出來時，中間那間房間的門剛好掩上，燈火搖曳中，隱約看清一道素白色纖細(xì)的身影。

夏九九微微皺眉，好奇怪的感覺。

燕齊跟了上來，走到門口，看到她愣愣的站在那里，盯著對面出神，拍了拍她的肩膀，說道：“你不是要去茅廁嗎？愣著做什么？”

夏九九醒過神，輕輕嗯了一聲。

她并不知道茅廁在哪里，所以不得不讓燕齊在前面帶路，深寂的雨夜里，兩人一前一后走在狹窄的回廊上，中間始終相隔著半步的距離。夜風(fēng)嗚咽著從他們中間穿過，鼓起燕齊寬大的袍袖，夏九九這才覺得是真的很冷，冷得幾乎讓她牙齒打顫，臉色瞬間蒼白起來。

燕齊不經(jīng)意的轉(zhuǎn)頭，瞥見她虛弱發(fā)暈的樣子，微微放慢腳步，將自己的外袍脫下來給她披上。

“小心受涼。”他輕聲說道。

夏九九怔了怔，心里直犯嘀咕，總覺得這個男人是不是有人格分裂癥？一會兒陽光明媚，一會兒狂風(fēng)暴雨的，上一刻還是仇人，下一刻便會為她治傷帶她夜游皇宮。談話談得好好的，忽然說翻臉就翻臉，好吧！翻臉就翻臉，她明明是按計劃去謀算景安，這人又跟在自己屁股后面，還跟著跳崖，千辛萬苦的將她從崖上背下來，他到底在想什么？

她絲毫不懷疑，在崖上若是只有燕齊一個人，他定然有能力自己上去。

在夏九九狐疑的目光中，燕齊動作輕柔的將衣服為她披好，什么也沒有說。

他并不是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是不知道應(yīng)該如何去解釋。說自己喜歡她？先遑論她信不信，自己都覺得不至于，或許還沒到喜歡的地步，或許只是想要了解得更多一些，或許只是因為她近日的行為讓他將她與諸葛家剝離開，用另外一種眼光去審視。

連他自己都無法確定的東西，怎么能指望她先明白？

兩人緩緩向前走著，男人的臉上帶著從未有過的柔和，嘴角甚至不自覺的浮上一抹淺笑。只是一天的時間，許多東西似乎都和從前不一樣了，這種變化大到讓夏九九有些恍然，只覺得昨晚發(fā)生的事情突然被時光拉得很遠(yuǎn)很遠(yuǎn)，不像是只隔了一個晚上，倒像是隔了一年，甚至十年。

他將衣服披在她身上的動作是那么自然，自然到就像吃飯喝水一樣，也不管人家是不是能接受這樣突如其來的變化，猶如他一慣的作風(fēng)，霸道冷硬中帶著不容拒絕的溫暖。

片刻，男人的步子忽然停了下來，燕齊側(cè)了側(cè)身，指著前方說道：“去吧，我在這里等你。”

夏九九抬眼看了看，隨即微微點頭，壯起膽子向那間黑漆漆的小屋子走去，剛走出一步，手上卻忽然被人塞進一個東西，她低頭一瞧，是只火折子。

燕齊清了清嗓子，神色間有些不自然，好像還有點不好意思。

“里面有燈，點燃就好，注意別摔到茅坑里。”

夏九九嘴角抽了抽，皮笑肉不笑的點了點頭，這才向前走去。

雨聲滴答，夜風(fēng)帶著濕意卷進回廊，無孔不入。屋子里的燈幾度明滅，許久，才穩(wěn)定下來。

燕齊就站在不遠(yuǎn)的地方，靠在一根脫了漆的廊柱上，親眼看著屋子里溫暖的光線從門縫中透了出來，心中覺得十分安定。

他之所以要陪著夏九九來上茅房，絕對不是因為有什么特殊癖好，也不是因為他發(fā)現(xiàn)自己對她的好感，只因這里委實是他再熟悉不過的地方。雖然已經(jīng)隔了十三年，當(dāng)年被大火燃成的灰燼也重新建了起來，但他怎么會看不出，這里分明就是按當(dāng)年的布置格局來重建的？

一磚一瓦，一樹一草，都和當(dāng)年一模一樣。他初進入時看到這些也很震驚，但隨之便是深深的忌憚和堤防。

是她回來了么？絕對不是。

七歲以前的記憶已經(jīng)有些模糊，但許多事就好像被刻在腦海里的畫面一樣永遠(yuǎn)也不會忘記。這條狹窄的回廊，母親牽著他的手走了無數(shù)次，但她絕對不可能知道這里是什么樣子，更不可能建出一模一樣的院子來，因為她是盲人。

那時他還很小，性子卻已是十分倔強，穿著棗色的布褂和天青色的靴子，走路時總喜歡將身子挺得板直，抬頭挺胸，眼睛也不看腳下，稍不注意就會摔倒。

“阿寶，小心些。”

母親這時便會溫柔的替他拍掉身上的灰塵，白色的面紗隨風(fēng)擺動，一襲烏黑的頭發(fā)像墨色的錦緞一樣鋪瀉下來，散發(fā)著讓人心神寧靜的淡淡檀香。

多少次，他仰著頭傻傻的看著她，只覺得那個背著陽光溫柔淺笑的女子，像一座神圣的不可觸犯的光輝的神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