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吧!我覺得你這輩子應該也做不到不發(fā)火不生氣不算計人了。”
這句話不是很好聽,但是也能勉強接受。人都有七情六欲嘛,誰能真正像圣人一樣日日擺著一張菩薩臉,來人吐你一口唾沫也微笑接受?
“這就跟狗做不到不吃屎一樣。”
腳下的步子頓時停了下來,夏九九伏在燕齊寬闊的肩膀上,幾乎可以聞到他鼻子里冒出的火藥味兒,連忙笑著打圓場:“我也是,我也是,我要是能做到不惹你生氣,也跟狗改行不吃屎一樣。”
燕齊微微皺眉,想了想,似乎的確如此,她如果能有一天不惹自己生氣,估計狗還真的會改了胃口!
于是搖搖頭之后,便又繼續(xù)向前走。
夏九九見他不作聲了,暗暗想著,其實他也挺好打發(fā),有時候就算再氣,只要一句軟話,也能哄得他高高興興開開心心的。說來說去,就跟哄小孩子不吃糖一樣,沒什么大的技術(shù)含量嘛,如果他真能保持現(xiàn)在這樣的狀態(tài),倒也不是很難相處的。
夜晚的歸途總是寂寞和無聊的,特別是兩個人在一起,若是不說些什么,難免會有一種尷尬的氣氛。
夏九九騎在燕齊的背上,搖搖腿,晃晃腦,哼哼不成型的小調(diào),忽然想起一件事來,不由彎著嘴笑了起來。
“孫子!”
她漫不經(jīng)心的喊了一句。
身下的人卻沒有什么反應,夏九九歪過腦袋,看了看他的臉,只見他神色淡淡的,沒有惱怒也沒有生氣的前兆。
某人有些不樂意了,一個人唱獨角戲有什么勁?
于是,她不死心的又喊了一句:“孫子!”
剛喊完,覺得猶嫌不夠,于是又扯著嗓子唱了一句前世里在電視上偶然聽到的戲文,胡亂改編了一下,陰陽怪氣的拉長腔調(diào)唱道:“本公子年方二八,打個賭輸成了王八。我本是純爺們兒,又不是混紈绔,奈何今日與人做了孫子又成了王八……”
正唱著,忽然,晃悠悠的右腿猛的被人抓住,正好抓到傷口處,痛得她咬牙一把推了推燕齊的背,大聲叫道:“你干什么?”
“你再唱一句試試!”
燕齊冷哼一聲,手指躍躍欲試的又要去抓她的傷口。
“哎,別介!”
夏九九連忙大叫,伸手制止住他的動作,苦著臉,仿佛很委屈一樣說道:“我說大爺,是你自己說的要是再管我你就是我孫子,怎么能翻臉不認帳呢?”
燕齊二話不說,伸手就往她傷口按去。
“好了好了!”
夏九九歪著身子,抓住他的手腕,連聲說道:“好,好,我服了你了!我不說,行了吧!”
男人驕傲的冷哼了聲,這才放開,繼續(xù)往前走。
看著燕齊黑乎乎的后腦勺,夏九九揮著拳頭撇了撇嘴,好半天從牙齒縫兒里迸出兩個字來,不屑的吐了吐舌頭,冷哼。
“德行!哼!”
走到道觀門口時已經(jīng)是半個時辰以后了,夜幕之下,院門虛掩著,門口沒有人,顯然兩姐妹都等不及,已經(jīng)先進屋休息去了。
燕齊用腳踢開門,一路將夏九九背回房間,剛將她放到床上,就聽到外面陽陽的聲音清晰傳來。
“他們回來了!”
下一秒,陽陽便歡喜的跑了進來,見到兩人狼狽的樣子,又看到他們身上的狼血,微微一愣。
“怎么回事?你們遇到什么危險了嗎?”
夏九九忽然想起土甕里的那條“小黑蛇”,從而聯(lián)想到那東西的作用,沒來由感覺到惡心,心中瞬間便對這兩姐妹再也無法像之前那樣友好熱情,是以只是淡淡的笑了笑,說道:“沒什么,遇到一頭狼而已。”
“狼?”
陽陽驚訝的叫了一聲,似乎頗感意外。她并沒有注意到夏九九神色間的異樣,只是仍舊如往常般上前關(guān)切的問道:“你受傷了嗎?傷得重不重?”
她靠得很近,似乎想要伸出手來摸夏九九的腿,燕齊見狀微微皺眉,不動聲色的移了移身體,將夏九九擋去大半,沉聲說道:“倒是沒受多大的傷,就是腿上被毒草割到,已經(jīng)處理過,不礙事,只是要麻煩姑娘取些傷藥過來就是了。”
這時玉兒剛好走了進來,聞言連忙說道:“傷藥有,陽陽快去拿。”
說著,她便走進屋子。燕齊看了她一眼,沒有說什么,自顧自的蹲下身將夏九九的褲腿挽起來,動作熟練的幫她拆開綁在腿上的布條。
玉兒的本意是進來看看夏九九的傷,她會醫(yī)術(shù),又是女人,自然是應該幫她上藥包扎的,卻不料燕齊自己動了手,一時間進也不是退也不是,處境有些尷尬。幸好陽陽很快便拿了藥折返回來,這才將她的尷尬緩和幾分,接過藥上前,說道:“這些都是我自己調(diào)制的,對這種傷口很有作用,你們試試吧!”
燕齊這次倒沒有拒絕或懷疑,輕聲道了聲謝,便接過藥幫夏九九上起藥來。
這樣一來,兩姐妹呆在房間里就更加沒什么事了。
夏九九見此終究覺得有些不好,至少現(xiàn)在是在人家的地盤,明面上的面子還得糊弄過去,于是對玉兒笑了笑,說道:“我沒什么大礙的,時間不早了,你們還是先回去休息吧,不用擔心我。”
玉兒這才如釋重負般的點了點頭,輕笑道:“那我們就不打擾你休息了,有什么需要,再來找我就是。”
說罷,帶著陽陽走了出去,并且?guī)退麄冄诤梅块T。
屋子里相比起外面要暖和許多,卻也沉悶許多,夏九九還是比較喜歡開著窗,讓涼風撲到面頰上的感覺,那種感覺讓她覺得很自由,很清醒,心情也會跟著好上幾分。
而現(xiàn)在屋子里四面緊閉,很顯然讓人有些喘不過氣來。
燕齊動作熟練的幫她上著藥,輕柔得仿佛在呵護一件一碰就碎的瓷器,夏九九低著頭,深深的望過去,可以看到他專注的眼神和緊抿的唇,高挺的鼻子,修長俊逸的眉毛,立體分明的輪廓和下巴,那樣強烈的雕塑一般的美感,怎么看怎么覺得看不夠!
其實還真是個美人胚子啊!
盡管再輕柔再小心,動作再緩慢,過了半響,藥,終究還是很快就上好了。不緊不慢的幫她包扎好,燕齊淡淡的說道:“你其實不用太心急,過幾天我們就可以出去了。”
出去了?
這么快就可以出去了嗎?
猛然間知道這個消息,夏九九忽然愣了一下,好半響才反應過來。
“哦,好啊,那你到時候要不要帶玉兒姐妹一起出去?”
燕齊站起身,燭火將他修身挺拔的剪影投射在墻壁上,拉得老長。修長英挺的眉微微皺著,像是永遠也熨不平的衣服上的褶皺。
他想了想,方才說道:“到時候再說吧,蔣舟會帶人將東面的一座矮山炸開,他讓青鳥傳圖紙給我,不過是想確認這件事情的可行度而已,只是卻沒想到會讓你生出這樣的誤會。”
夏九九有些懵:“不是可以爬上去嗎?為什么要炸山?”
燕齊挑了挑眉,目光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眼。
“上去和下來可不同,我可以爬上去,但是你不行;我背著你,也不行。”
仿佛一顆石子忽然扔進平靜的水里,蕩漾起陣陣漣漪。說不清那種感覺是什么,有微微的愧歉,淡淡的驚訝,三分愕然,七分無奈。
他其實是可以一個人爬上去的,卻要陪著自己呆在這個地方,什么也不說,什么也不解釋,就算有什么誤會,也只是淡漠的任由誤會產(chǎn)生,這算什么呢?算是一種變相的放棄和退步嗎?至少糊涂的誤會導致分開時彼此不會有一絲不舍,會比清醒的離開兩相記掛來得輕松和愉快?
夏九九緩緩的垂下頭,看著被包扎得嚴嚴實實的小腿,抿了抿著唇,并沒有再說什么,許多時候她是牙尖嘴利的,但是在某些特定的情況下,她其實并不擅于言辭,甚至可以說有些笨拙。
燕齊最后看了她一眼,終究也是一樣,什么都沒有再說,轉(zhuǎn)身走了出去。
房門再度吱呀呀的關(guān)上,屋子里一片死寂無聲。
夏九九將腿抬起來,整個人懶散的仰頭倒在床上,望著陳舊的帳頂發(fā)著呆。
她想起前世,不過相隔短短十幾天,便覺隔了幾輩子一樣遙遠而漫長。那時自己活得是多么瀟灑不羈,像匹脫了韁的野馬一樣馳騁在戰(zhàn)場上,拒絕母國的招安和高等的軍事職位,選擇一條日日行走在生死邊緣的路,沒有別的原因,只是因為兩個字——自由。
因為小時候的經(jīng)歷,讓她沒有辦法忍受束縛和捆綁,更不可能如真正的諸葛歡那樣一輩子鎖在深宮大院里,看著小小的一寸天空,什么也做不了,什么地方也不能去,連想象都是一種奢侈。
記得三四歲的時候,她被恐怖份子抓去當成野獸一樣關(guān)在籠子里,手被反拷著,只能像野獸一樣用嘴去叼饅頭和水,那時候她瘋了似的想要重見天日,想要看到金黃色的陽光從天上灑下來,讓自己脫離那種陰森的寒冷。為了能夠活著,在最后一段被人遺忘的日子里,她生吃了許許多多的東西,多到連她自己的數(shù)不清,有時候甚至已經(jīng)吃到肚子里,遲鈍的大腦還沒有想出這個東西究竟是什么。
就在那時,她發(fā)現(xiàn),關(guān)在黑暗中太久,不僅眼睛會慢慢退化失去功能,就連大腦,也是會慢慢變得遲鈍的。逃生后的很長一段時間,她都覺得自己是在做夢,夢醒了就又會回到那個封閉的陰暗的地窖里,被人當成野獸一樣鎖在籠子里。
那種感覺可怕極了,成了她終生揮之不去的夢魘,直到后來買了許多套別墅,臥室客廳里都還是清一色帶著大大的落地窗,她站在窗前,感覺到自由的風和空氣,還有陽光照在皮膚上的感覺,那種感覺可以提醒她,現(xiàn)在不是在做夢,這一切都是真實的,她真的從那個鬼地方里爬出來了。
這樣熱愛自由害怕禁錮的一個人,怎么可能再回到諸葛歡的身份,讓自己關(guān)在深宅大院里,最后將自己卷入那一場場明槍暗箭的權(quán)利斗爭中去呢?
夏九九想了很久,想得也很清楚,很明白,很透徹,她是不可能跟著燕齊回去的。還有幾天的時間,東邊的矮山一炸開,她就必須在蔣舟等人進來之前,想辦法避開眾人的眼睛,跑出去。
夜,已經(jīng)很深了,原本腹中還有些饑餓的感覺,經(jīng)過這一番折騰也餓過頭了。轉(zhuǎn)而是鋪天蓋地的倦意濃濃襲來,讓人忍不住想閉上眼睛。
夏九九打著哈欠,下床吹了燈,復又才轉(zhuǎn)身回到床上去睡下。
她實在太過疲倦,不消片刻,便沉沉的睡著了。
屋外是一片蒼茫的空山寂寂。冷月如勾,攜著寒星懸浮于天幕之上,仿佛點點光斑,如同棋布。夜風狂妄而肆虐的刮著,將屋檐下一盞燈籠吹得奄奄欲滅。
燕齊就那樣靜靜的迎風站在她房門外的回廊上,似乎已經(jīng)站了有一會兒了,甚至連衣服也沒有來得及回房換,仍舊是那身染了狼血的玄黑長袍,一雙眉眼英挺清俊,在黑暗中看去有種說不出來壓仰和深沉。
屋子里的燈終究還是滅了,像涼涼的雨絲打在心底,并不十分猛烈和寒冷,至多不過幾分晚秋般的惆悵罷了。他轉(zhuǎn)頭看了一眼放在欄桿下坐椅上的飯菜,終究什么也沒有再做,回身進了自己的房間。
夜深,天亮很快就到。